2006年的前半段,我深信了一个道理,人一辈子,除了命之外,其他都次要。www.Pinwenba.com
2006年的后半段,我又有了些新体会。享有生命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爱一场。
我和萧言的婚期定在了9月。
在我结婚前的一天里,我好几次想到了里里,想到了那条河流。我手中雪白的婚纱,巨大的白色摆幅从我的手中喷泄而出,是无法握住的人生。
那天,穿着婚纱的我,虽然清瘦憔悴,但是美极了。萧言在我身后微笑说,“小雪,你真太美了,此刻,我觉得很幸福。”萧言真心诚意地说。
我也极为真诚地回身看他微笑说,萧言,我也很幸福。萧言,我爱你。
他一下绷不住了,回身抹着眼泪说,小雪,我出去接个电话。
我看他背影消失在婚纱店门口,看了许久,觉得看都看不够,直到自己看得微微哽咽。
别了,萧言。
永别了,我的爱人。
萧言提前走了,去安排张罗我们订的结婚酒店这些事情。他刚走没多远,就给我打来电话,小雪,别忘了吃药,药在你书包那个牛皮信封里。
我说,知道了。
我一点一点费力脱掉婚纱,缓缓穿上衣服,慢慢走出婚纱店,疾病消磨了我很多体力。
我打了个电话,温军从街角里把车开出来。我上了车,一言不发,任由温军开车往机场去。
这趟飞机将飞往四川,中途倒机到西藏。
在化疗结束半年后,当我对生活重新燃起热望,我每天张开周身所有的毛孔去感受花香、鸟鸣、亲人、爱人的呼吸,我爱生命爱得要命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头疼发作,我初始恍惚了一阵,一个人发呆了大半天后,我确认了一件事,病复发了。
这也意味着,我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我一个人逃避了好几天,躲在一个酒店里,只有温军找到了我。在那里,他终于流着泪答应我一件事,陪我去西藏。
里里曾经说过,她希望她的生命最终结束在雪山里。不知怎么,她的种子种在了我心里,我也渴望安静永恒地被纯净的雪埋葬。
温军的车沉默地向机场行驶着,二环路边怒放的月季焕发斑斓光芒,充满了生命力的植物蓬勃出丰润饱满的绿色,路上有时堵车,我凝视着旁边慢慢行驶的车里的人,虽然大部分表情板滞,但是涌动着可贵的健康的生命力。我极艳羡地看着他们毫不在意地拥有这些我失去的东西。
在那之前,我曾经无数次痛苦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摊上这事儿的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对我如此残酷,为什么我不能跟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安然终老,为什么?这些追问带给我的折磨甚至远大于病痛本身。
我觉得疾病毁灭了我。有一阵子我无法正视别人脸上灿烂幸福的笑容,挽着爱人,推着孩子,这情景看到就会刺痛得我流泪几天,夜不能寐。
我辗转反侧,追忆往事,无数次在痛悔中失声痛哭。如果早知道无法选择生命长度,一定会竭尽全力拓宽生命深度。我不会再埋首于什么功成名就,众人艳羡,不会再将半分心思放在别人对我的看法眼光议论,我只会认认真真活着,活好每一天。
我要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我要到世界各地去看一看,再也不会嘲笑鄙夷埋藏于内心深处那个梦想,做个游走世界的摄影师,相反,我会去努力踏往实现梦想的道路上。总之,我会努力去做一切令自己死去时不觉得荒度生命的事情。
但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但是有个声音说,其实还不晚,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去吧,去雪山,在那里,去发现埋藏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秘密。
我想,对,雪山,在那里,纯净的世界里。
有了这个念头时,我又不坚定,难道我怕了吗,我在逃避吗?逃避病痛的痛苦,逃避治疗的痛苦,逃避一次次被摧毁希望的绝望的痛苦?
我想了很久,动摇不定。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检视自己,与自己内心认认真真聊过。
漫长的夜里,我沉潜下去,在涌动躁狂繁复的内心狂流中挣扎,各种念头想法汹涌澎湃。有一天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窗边忽然一抹淡淡的金色,我茫然凝视这颜色,看它逐渐明亮跃动扩大,看了一会儿,我跳下床,猛地拉开纱帘,忽然万丈光芒投射进来,我被刺得睁不开眼,我站在窗边,在温暖炽热的阳光中迷醉流连,阳光带给我的热度驱散寒冷、犹疑和痛苦。
是的,又一天来了。一切黑夜都会过去。
我终于平静下来了。这生命,虽然短暂,但我爱过、哭过、笑过、幸福过、痛苦过,我不再后悔了,哪怕明天就死,我也不怕不后悔。
生命本就是一个偶然。我不过有幸得了这个偶然,一切足矣。
我可以无悔面对我自己了。
温军说,“到了成都,我的一个朋友会把车准备好,我们会开车到西藏。”他最后问,你确定要这样吗?你确定不让萧言跟你一起吗?
我说我确定。我不想让萧言对我有任何负疚之心,我希望最后他能和里里白头到老。而我最爱的两个人,萧言和里里,爱人和姊妹,他们会热烈地相爱,幸福地长久。
壮烈得像定下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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