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润辰引着两个年轻人穿过店铺大堂,走进一间布置精致的茶室。外面寒风瑟瑟,室内却是温暖如春。林润辰悄悄看着二人,絮屏坐在窗下只是低着头拧着手帕,而剑棠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絮屏的脸。林润辰轻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郭少侠……”
剑棠连忙起身,拱手道:“林叔叔不要这样客气,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林润辰笑了笑,示意剑棠坐下,点头道:“好,剑棠。今天我要代林家上下谢谢你在太原又救了屏儿一命……”剑棠刚要推辞,林润辰摆了摆手,“屏儿这次偷偷跑出去,跟着镖队去山西,照她爷爷奶奶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她追回来的,可是我却愿意放她出去。一来是因为我知道屏儿心里对自由的渴望有多么强烈,总像从前那样把她圈在府里,她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快乐;二来,”他停了停,真诚地盯着剑棠的眼睛,“二来是因为我对你是十二分的信任。”
林润辰的话令剑棠为之动容,眼眶微微湿润,满怀感激地回望着林润辰。林润辰的语气和缓而恳切,“你在我眼里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孩子,屏儿和你一起出去,我很放心。只是我没料到,这次的麻烦这么严重,差点累你丢了性命,我很抱歉。至于你说的也许是有人买凶绑票,我会想办法去查,也会请屏儿的大伯动用一些官府的渠道去调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仅林家要知道是谁和我们过不去,也要给你一个交代。
“昨天你来找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意外,却也很欣慰。昨天晚上我给屏儿讲了当年我和她母亲的故事——将来也许她也会说给你听——我希望她能够为她自己的幸福做主。昨天你不是说希望我能给你个机会,继续对屏儿好吗?这个机会,我没办法给你,所以今天我带屏儿出来见你。你对我说的话,你尽可以说给她听,给不给你这个机会,让屏儿自己拿主意吧。”说罢鼓励地望着剑棠。
剑棠回头瞧着絮屏,只见絮屏红着脸低垂着头坐在窗下,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淡淡的金色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极为柔美的轮廓。如今的絮屏,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从前的娇俏可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幻化为如今的嫣然隽丽。她那样静静地坐着,只有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不时地轻轻跳动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更添了几分媚人的风韵。
剑棠看得有些痴,心中突突乱跳,脑子里忽然竟是一片空白,他几次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一急,额上甚至密密地渗出一层汗珠。憋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屏儿,我……我想……我想年年都能带你一同去看钱江大潮。”
絮屏原本坐在那里,手里不停地绞着帕子,听到这里,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晨光下羽翼般的睫毛上仿佛有了几点晶莹。她慢慢展开帕子轻轻抵在鼻下,清了清喉咙,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既是要年年都去看潮,总要先把身子养好。这样的憔悴,岂不煞风景吗?”
剑棠愣了一瞬,只觉得一股温热在心中汹涌滚动,一直封在心头的那块坚冰被那股热流冲击得即时化开了,整个人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碍于林润辰在一旁,只能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然而原本苍白黯淡的脸上,竟瞬间红润了几分,深陷的双眸中也有了几分神采。
林润辰微笑地看着两个人,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天我约了几个大客户来店里谈生意。你们回家也好,出去走走也好,不要在这里影响我的买卖了。”
剑棠于是起身,诚挚地对着林润辰深深一揖,道:“那么我便带屏儿出去走走,林叔叔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会送她回虎跑。”
剑棠带着絮屏出了沁园斋,将自己的马系在絮屏的马车后面,自己代替车夫驾驭着马车往城外而去。马车出了城,信步由缰,晌午时分走到了六和塔附近。剑棠隔着车帘问:“屏儿,到六和塔了。虽然今天没有大潮,不过塔上的风景也不错,想不想上去看看?”
絮屏答应了一声。剑棠便将马车停好,二人并肩登塔而上。到了塔顶凭轩远眺,但见钱塘江水浩浩荡荡向东而去,江面泛着细碎的阳光,灼灼有些耀眼。远山含翠,近岭凝碧,甚是好看。
剑棠望着蜿蜒向东的钱塘江,感慨道:“还记得那年你为了看潮跌下江堤,我还答应要带你在这六和塔上看潮。谁知这些年不是你在苏州,就是我走镖在外,总也没有机会带你来。”
絮屏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一面欣赏,一面说道:“来日方长呢。这江走不了,这塔也走不了,总有机会的。”
剑棠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絮屏,道:“明年的八月十八,我一定带你来这塔上观潮。”
絮屏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了眼帘,应道:“好!”
剑棠伸手扶着絮屏的肩膀,诚恳地说:“刚才在沁园斋,当着你父亲的面,许多话到了嘴边,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屏儿,经历了这次太原的事,我发现我的心原来是很脆弱的。你被绑架了、受伤了、离开我了、不再见我了,这每一件都让我心里刀绞似的疼。我可以承受断骨之痛,却无力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剑棠有些激动,握着絮屏肩膀的手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用力。
絮屏吃痛,轻轻挣扎了一下,道:“你捏得我好疼!”
剑棠连忙松开手,道:“我是说真的!那****眼看着你从我眼前被掳走,我却无能为力救不了你,我心里好恨!”说着一拳垂在栏杆上,震得栏杆吱吱作响,斑驳的朱漆簌簌剥落下来。
絮屏心中感动,柔声安慰道:“贼人心存不轨,不关你的事。何况若不是你救我,我怎能回得来?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总放在心上?”
剑棠望着絮屏继续道:“你被掳走的那天,我心里如同水沸油煎一般。一闭上眼就想起你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救你出来,哪怕拼上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从来没有这样牵挂过一个人!后来虽然受了些伤,在床上躺了许多时日,但是听说你安然无恙,便什么伤痛都不觉得了。可前些日子你不肯见我,我心里便慌了神。”
絮屏这些日子心中纠结,见到剑棠后更是后悔,此刻听了剑棠掏心掏肺的申诉,低头不语,半日,说道:“是我太任性了,呕得你难受。其实原来从苏州捏了那小像就是想着你常常押镖在外省,不像晨姐姐可以常常在一起玩儿的,你出去带在路上也不会太寂寞。只是没有想到我的这点小心思竟然惹出了一些误会,所以……才避着不见你。”
剑棠忙追问:“什么误会?”
絮屏红脸道:“其实你身边该带的应是晨姐姐的像才是正经。若让旁人见了你怀揣我的小像,可怎么解释呢?”
剑棠急道:“这又是怎么说?我说了这许多话,如今我的心意,你竟仍然不懂吗?”
絮屏忙道:“我怎么不懂?你看你急得,筋都迭暴起来了,身子还没全好,大冷的天怎么又急出一头汗来?”说着便掏出帕子来替他擦拭额上渗出的汗珠,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咱们三人自从认识了便常在一处玩儿,我原年幼,不懂什么,只道我们三人虽是异姓,却似同胞手足一般要好。到被贼人绑去,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我时时想着你会来救我,竟也并不害怕。谁知久等不来,我才有些担心——不是担心你不来救我,而是怕你为了救我被他们伤了。后来你来了,替我挨了那么多鞭子,自己都皮开肉绽了还拼命护着我,我就是再糊涂,也什么都懂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晨姐姐怎么办呢?她心里可是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剑棠盯着絮屏的眼睛,追问道:“那你呢?你心里可有我么?”
絮屏咬着嘴唇,半晌道:“有又怎样?俗话说‘亲不隔疏,后不僭先’,你和晨姐姐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相知,我不过和你才认识几年。再说晨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能让她伤心难过呢?”
剑棠听说,忙拉过絮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急道:“你只怕她伤心难过,却不顾我么?我对你怎样,你心里应该明镜一般,怎么说的话这样糊涂呢?你道我不知小晨的心思么?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可从来我都没有对她动过任何念头。我会爱护她照顾她,如果那日被掳去的是她,我一样会担心,会为她拼命——我为的是正义,是兄妹的情谊!可你不同,我救你,为的是我的心!”
絮屏听了,低了头再不说话。许久,剑棠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心里也有我,我决不负你。”
剑棠的话里全是坚定,絮屏听了也不禁动容,心中温暖,好像满天的阳光一起倾落,也比不上此刻心中的温暖和煦
二人坐在塔上交心而谈,江风徐来,吹动塔铃,玎玲作响。午后的暖阳照在在古塔上,四周一片祥和。絮屏望着江上往来翱翔的飞鸟,感叹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钱塘江,好美!”
剑棠转头看着絮屏,淡金色的阳光撒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粉红色的脸庞上绒毛细嫩而柔软,一层熠熠的金色。不觉看得痴了,一时忘情,伸手便将絮屏揽在怀里。絮屏一惊,本能地要推开剑棠的怀抱,但被剑棠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住肩膀,推了两下依然纹丝不动,只得红着脸低了头,任他抱着,轻轻伏在剑棠宽阔而厚实的胸膛上,他身上那种武者的雄伟气息传入鼻间,暖暖的让她不禁也心神激荡。两人便这样相拥着,只觉得相悦相亲,岁月静好。冬天日短,刚过午没多久,暖意就渐渐散了,江风也一阵冷过一阵,虽有剑棠的怀抱可以取暖,絮屏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剑棠这才放开手臂,说:“塔上风大,小心着凉了。咱们走吧。以后每年八月十八大潮之日,我都会带你一起来塔上看潮,日子还多着呢!现在你饿不饿?我们去旧曾谙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西湖泛舟。”
絮屏眼中有荡漾四溢的浓浓笑色,点头道:“好啊!我要吃西湖醋鱼,还有油焖笋和炸响铃!”
剑棠爱怜地轻点了下絮屏的鼻尖,笑道:“果然是个小馋猫,这些可都是旧曾谙的名菜!没问题,想吃什么尽管说,咱们每样都点一份!”
二人携手下了塔来,剑棠扶着絮屏上了马车,调转车头正要启程,只见山门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一路跑来气喘吁吁,远远就招手嚷道:“少局主!可找到您了!快回局里去吧!冯总镖头和冯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