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多大用处。这腿劲自然要从锻炼而来。我骑了好几回的马,腿劲未见增进了多少,可是站到地上,坐到椅子上,只觉两条腿和腰部都僵僵的,怎么也弄不安适了。
让马走慢步,称为“骑老爷马”,最没有趣味。那是一步一拍的步调,马头一颠一颠的,仿佛婚丧的仪仗中执事所骑的马一样。我们都不欢喜“骑老爷马”,至少得叫它“小走”。“小走”是急促的步调,说得过甚一点,前后左右四只脚几乎同时离地,也几乎同时着地。各匹马的脾气不同,有的须把缰绳放松,有的却须扣紧,有的须略一放松,随即扣紧,有的却须向上一提,让它的头偏左或是偏右一点,只要摸着它的脾气,它就会了意,开始“小走”了。好的马四条腿虽然在急速地搬动,身子可绝不转侧,只是很平稳地前进。骑到这样的马是一种愉快,挺直着身躯,平稳地急速地向前,耳朵旁边响着飕飕风,柳树的枝条拂着头顶和肩背,于是觉得仿佛踏进了古人什么诗句的境界中来了。
至于“跑开”,那又是另外一种步调:前面两只脚同时着地,随即后面两只脚离地,移前,同时着地,接着前面两只脚又同时跨出去了。这里所谓着地实在并不“着”,只能说是非常轻快的一“点”。
在前面两只脚点地和后面两只脚点地之间,时间是极其短促的。这当儿,马身一高一低,约略成一条曲线进行。骑马的入一高一低地飞一般地向前,当然爽快不过,有凌云腾空的气概。但是腿劲如果差一点,这种爽快很难去尝试,尝试的时候不免要吃亏。
有一回,我就这样从马上跌了下来。那一天,我跟在那个读过陆军小学的同学的后面,在我背后更有好几匹马。起初是“小走”,忽然前面的那个同学把缰绳一扣,他的马开始“跑开”了。我的马立即也就换了步调。我没有提防,大概马跑了两三步,我就往左侧里倒翻下来。后面的几匹马怎么一脚也不曾踏着我,我至今还是不明白。
当时如果有一个马蹄竟踏着了我的脑壳或是胸膛,我的生命早在中学二年级时候完毕了。
我跌了下来就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很觉得奇怪,我是通学生,怎么睡在寄宿舍里的一张床上。又好像时间很晚了,已经吃过晚饭。其实还是上午十一点过后,我只昏迷了一点钟多一点。想了一会,才把刚才的事情想起来。坐起来试试,居然没有什么痛苦,只觉得浑身软软的,像病后起身的光景。我赶紧跑回家,像平时一样吃午饭,绝口不提跌跤的事——在外面骑马,我本来就不曾在父母面前提起过,直到前几年,儿子在外面试着骑马,回来谈他的新经验,我才把那一回跌跤的事情说出来。母亲听了,微皱着眉说:“你不回来说,我们在家里哪里知道。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去试的好。”
她现在为孙儿担心了。
当时我们骑马,现在想起来,在教师该是一桩讨厌的事情。那时候学校比较放任,校长是一个自以为维新的人物,虽然不曾明白提倡骑马,对于其他运动却颇着力鼓励。七八匹马在学校墙外跑过,铃声蹄声闹成一片,他不会绝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禁止呢?大概以为这也是一项运动,不妨任学生去练习吧。但是多数教师却受累了。他们有着一般人的偏见,以为骑马是不端的行为,眼睁睁地看学生骑着马在旁边跑过,总似乎有失体统。于是有故意低着头走过去,假作没有知道马背上是什么人的,也有远远望见学生的马队在前面跑来,立刻回身,或者转向从别一条路走去的。他们一定在怨恨着学生,为什么不肯体谅教师,离开学校远一点去练习你们的骑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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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小说月报》主编期间,叶圣陶有一次去开明书店商谈杂志发行事宜。开明书店的老板无意中提到:有个在法国留学的青年巴金寄了一部小说《灭亡》来,居然说愿意用自己的翻译稿酬自费出版。叶圣陶要过书稿一看,感到喜出望外,立即决定拿回去在《小说月报》上连载。叶圣陶介绍《灭亡》时说,“这是一位青年作家的处女作”,“后半部写得尤为紧张”,并且预言其作者巴金在创作上必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从此,巴金这匹骏马开始了在文坛的近50年的驰骋,成为了中国现代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家。50年后,巴金还深情地回忆道:“假使叶圣老不曾发现我的作品,我可能不会走上文学的道路,做不了作家,也很可能我早已在贫困中死亡。”甚至还说:“他不单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的责任编辑,也是我一生的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