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翻阅我国古典诗词,总是为诗词中的意境所感动。造成诗词意境的因素很多,首先是诗人对意象的理解,还表现在遣词造句的功夫。一个字词的运用,有时决定着一首诗词的死或活。讲到遣词造句,大家很容易想到唐代诗人贾岛的“推敲”,也忘不了王安石的“绿”。除此之外,我还特喜欢宋代一位尚书宋祁的“闹”字——“红杏枝头春意闹”(《玉楼春》)。全词如下:
东城渐觉春光好,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斤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落英满池宋老师一时获得“红杏尚书”之美名,王国维先生称:“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人间词话》,四十七)我想,这意境完全是“闹”出来的。不闹,何以渲染出意境来?不知当时是否有人敢于简称他为“闹尚书”,史书没有记载。我认为,称“闹尚书”更酷!顺便说一句,我特敬重静安先生,不只是他的学识,恐怕也与他姓王有关。自愧王氏人口不少,名家不多,出个大师就分外珍惜和自豪。有一年在盐官开会,行色匆匆,还是去拜谒了先生故居,在他的像前鞠了三躬。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清人李渔就说宋祁的闹字用得太俗。其实,就连《诗经》里也有俗词。后来,不是还有把“屁”也填进词里的吗。可见这个李渔还是差一点火候。
能帮我们领会“闹”字妙处的,不是百花斗艳的初春,倒是“美人迟暮”的五月了。前些日子,上海大风挟小雨,小区里的花一片狼藉,牡丹园是重灾区。我门前也是一片落花流水——满树的俏花落到水池里,也成一景。我将它拍成照片留念,且拾起一池落花,比林妹妹葬花更现代化了一点。渐渐,小树上一朵花也没有了,只长得满树嫩叶,看上去一片安静。失去了锦簇的花团,果然失去了闹意。古典诗词里有大量伤春的感叹。“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好在我心态还算健康,没有伤感,倒是感到一切变得井然有序,安安静静。失去初春的喧闹,得到的是一种晚春的成稳和宁静感,也挺好。
心从化蝶梦中归花虽不闹了,青蛙却欢起来了。晚上躺在床上,总要听一阵蛙噪。这蛙也不是乱叫的。你仔细听,会发现有不同的声部。先是低声部的“咕”一声,后有高声部的“呱”一声。再后有“咕咕”两声,便有“呱呱”两声呼应。对上了暗号,便“咕呱咕呱”对歌了。那便是蛙中的阿牛与三姐。再以后,你会听到“咕”与“呱”慢慢地越靠越近,声强渐弱。
我有一枚闲章,上面刻着“心从化蝶梦中归”七字,是我甚为得意之作。有一次我读到“身在乱蛙声中睡,心从化蝶梦中归”的诗句后,一时兴起,便将它化作了印章。
2008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