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凤墨清却不知道自己要出于怎样的理由留下并去询问对方的秘密,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彼岸唯独不愿意窥视他们的心灵。只能慢慢等着凤墨清告诉她,而就在这等待中,她不由得想起在她的记忆中,唯一一次痛彻心扉的殇。
认识墨殇的日子是彼岸所过的最简单也最快乐的日子,对于那时的墨殇来说,大抵也是如此。
一直醉心于创新曲的墨殇因为认识浅雪而心甘情愿在教坊做一个客串的乐师,自然是只为浅雪一人伴乐。两人一人起舞一人奏乐,在当时也是人人称羡的拍档,只是比起之后名动天下成为舞姬向往的浅雪来说,墨殇则容易被人忽视得多。
但无论是名利还是荣耀,于浅雪和墨殇而言都并不重要。他们所在乎的只是彼此之间在一起的时光以及那无人可抵的默契,他们相识于桃花含苞待放的季节,却在桃花落尽的时间彻底分别。
整整一年除却最后的死亡,所有的记忆都是彼岸无比珍贵的宝物。她还记得那一天,桃花谢尽之时,自己穿着白色的纱裙为墨殇跳一曲新舞。每每视线交汇之际,她能看到对方面上倾城和煦的笑容,能看到他眼底浓重的情意,仅仅是这样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看着就足够让她的心躁动不安。
但是这般的默契和甜蜜仅仅存在在两个转身间,两个转身后,彼岸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先前还笑得和煦如风的人渐渐倒了下去,笑容凝固在脸上是她所见的最后一张墨殇健康时的笑脸。
之后的种种,若是可以,彼岸真的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墨殇依旧会笑晏晏地站在她身旁,用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奏出一曲和她的凤舞相和的乐曲。
每个人都会希望当厄运降临时,其实梦醒之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现实依旧幸福如初,因为接受现实实在是太疼了!
墨殇病重,可无论是医术多么高明的大夫都找不出生病的原因也查不出墨殇突然倒下是否是因为中毒,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彼岸“准备后事吧”。那不厌其烦的态度和满眼的悲悯和无力让一贯冷静的彼岸恼怒地砸了自己房间内所有的摆设。
她明明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的常事,明明在认识墨殇之后她就已经意识到墨殇不可能永远陪着自己,可为什么当听到墨殇将要死亡的消息时,她会觉得自己在一刹那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她还活着,却不如现在就此死去。只是一个墨殇,只是一个区区的人类,却占据了她这一生全部的快乐。那是第一次,彼岸厌恶自己的存在,怨恨着自己所谓的任务,同样也厌恶着除了他人给的力量之外便一无是处的自己。
她是可以实现他人心愿的存在,但是这个“他人”却从来不包括她自己,也永远都不会包括她。
日复一日的守在墨殇的身边,彼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虚弱,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而且好不容易的清醒时间,墨殇却全部给了她,也全都用温润的笑容来面对。
死亡的人明明是墨殇而非她彼岸,可是处在安慰一方的却总是墨殇。面对着神色憔悴的彼岸,墨殇总是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眉眼,然后慢慢绽出一抹笑容,“浅浅,相信我,我会活下去的。”
他让她相信他,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已经到了极限,也没有人比她更早地了解到他病重后的真相。
“墨殇,对不起。”伸手环住笑得温和的墨殇,彼岸慢慢地凑上前,将唇覆在墨殇的唇上,唇齿间说着苍白而无力的道歉。只有你,是我欠了一生都无法还清的罪孽。
她徘徊于人世的这一生中,失去他总共两次。一次是她所未知的离别,因为那人的死亡让她措手不及;第二次是她一手主导却依旧没有预料到的离开,只不过这一次至少他还活着。
这一个吻是他们相识以来最为亲密的接触,但却不含丝毫****和暖意,有的只是苦涩的液体从眼眶中流下,落到相触的唇畔上,带来的是彼此都无法言明的悲哀与绝望。
这一吻轻触即分。彼岸黯然地松开环着墨殇的手,模糊的泪眼中,她看到墨殇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中带着满满的眷恋和爱意,亦饱含着她从来都不懂也没想过去懂的情感。
那一个吻是墨殇和她之间最后也是最初的亲密接触,当晚那个被病痛折磨了半月有余的墨殇终于带着他对人世的眷恋,不舍却无奈地离去。那一天彼岸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永远也无法再填满。
那一天墨殇的朋友们帮忙处理他的后事,而她却在同日从教坊中离开,站在桃花谢尽之后只余下斑驳的树枝的桃树下,抬起眼望着从前见过无数遍的场景。昔日的美景在此刻已经不复存在,以前在面对这个场景时的宁静和安然也随着那人的离去彻底消失不见。
那个人在她心里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所想象的。在这一天,墨殇失去了生命,而她失去了唯一能够获得单纯的快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