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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的清晨,衙门里清早就遣了捕快来苏家。
桑为霜和几个捕快早就打过照面了,打了下招呼也没多说什么。
她坐在东院正中央的位置同几个小丫头小厮说着些种植花花草草的诀窍。
而她的目光却穿过梨花门望向西院的几个捕快。
“不是说西院这里配合县府查案全部封锁,怎么还住进了人?”一个黑脸捕头老着脸问道。
“熊捕头实不相瞒,这也是事出有因的,这位桑公子来时已是天黑,我们老苏家的规矩,商人来投宿实在不敢拒绝啊。”管家有些为难的说道,一想到这个白吃白喝的桑公子,心里就颇有些怨气。如今虽盼着那人快些走,但也不好明说。
“罢了罢了,只要死者房子廷原来住的春桃舍里的东西别给我乱动就是了!”熊捕头又望了眼最末的那间房,“那寒梅舍的人还住在里头呢?”
管家闻言点点头:“是的,是的,江公子说要在梧桐县等他朋友,住进来那天就给朋友捎过信,说在我们府上等他,所以这会儿没等上人也不敢贸然离开。”
熊捕头眉一皱道:“叫那姓江的出来见我。”
于是管家派人去请了寒梅舍的江公子。
“上次案发,我等赶来的时候,听人说江公子恰好不在这里,如今这隔了四五日再来,可算遇到了您这大忙人,事出有因有些要问的话,请江公子随我们走一遭。”熊捕头横眉冷眼的说道。
而那一生蓝袍的年轻男子却是浅笑淡淡,一笑间显示出极好的修养,他淡声点头,一句话未说。
在那一行人路过梨花门的那刹那,桑为霜隐约间瞧见那位江姓的年轻人,风雅绰约的身影,在这偏远的东洲,已是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风骨。
在梨花门处熊捕头停了下,回头对管家道:“苏家主人还没有回梧桐县吗?”
那管家似是一惊,忙道:“捕头老爷,少爷要是回来了,我等一定告之,只是少爷去大理做买卖,当时估计的就是要一去三年,想来这会儿二小姐给寄去的信件都还没看到呢!”
熊捕头一想忙道:“我说年前就见到苏当家去茶书楼坐坐了,原来有事出了远门,只是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哎,少爷为了苏家的买卖不得不去一趟,当然这事情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管家陪笑道。
“那你当家的回来,立刻来告知,我们先带着这姓江的问话。”熊捕头说完,款着刀就走了。
“原来您……原来是江大人,下官这些属下们糊涂,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梧桐县县爷看着眼前拿出官印的白衣男子,恨不得一把扑倒地上去,扣头行极礼。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头怒目望向那几个捕头道:“你几个也不问清楚了就把人带来了!江大人入住苏府肯定是为了苏家那案子!你们怎么敢去苏府抓人?”
熊捕头人高马大的一个人,此刻却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还不去备茶!站在这里作甚?!”县爷没好气的说道,回头又向着江倾殊笑道:“不知江大人来我们梧桐县是为何事?”
那江大人温婉一笑。他身后的随行侍卫方替他说道:“滋事体大,还望县爷见谅不便透露。”
陈县令一听,脸色顿变,心里起了小九九,莫非这人是锦城王府派来查他的?
江公子眼一眯,正巧这时熊捕头战战兢兢地端着茶来,他笑着伸手接过,只道:“人都说东洲苏家纸好,秦王……也颇是喜欢……”
话已至此,不必再说下去了。陈县令再蠢也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便说,锦官城里头也不至于要一个大官来查他这个芝麻官吧?
他擦了擦额头上本没有的汗水,再道:“江大人既然是为秦王来梧桐县,也是微服出访,这事情也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下官定当为大人隐瞒,只是……”
陈县令抬头望向江大人,“只是这苏家毕竟出了命案……大人何不……换个地方下榻?若是大人不嫌弃的话……”
江公子抬手打断了他,笑道:“不必劳烦了,我正巧还有些事情想同苏当家的当面谈谈。”
他故作神秘,陈县令还以为是上头交代的重要事情,也不好再说,于是只好呵呵的赔笑,上头的心思他哪里能猜。
“江大人这会儿也快到晌午了,不若江大人留下来用膳再走?”
留住是留不成了,把人留下来用膳总成吧。陈大人笑过之后忙恭敬的说道。
江公子似是微垂眸思量了一瞬,才答道:“有劳县爷了。”
话说桑为霜住了两日都不曾见到那寒梅居的江公子,一不见他白日里出来用膳,二不见他夜里点灯,清晨见西院走出个大活人才知道她的邻舍真住了个人。她那天没有瞧清楚这江公子的长相,心里想着那等气度的人合该是个美人才对。
冷瞳倒是回来过一趟,又匆匆忙忙的走了。桑为霜也不知道冷瞳在玩什么鬼把戏。但是她总觉得是秦王爷要来了!对,就是这感觉!
这会儿她托着腮坐在苏家的膳厅里,长眉压低,疑心重重,连饭菜也没想多用。
待左思右想了一通后,她料那个江公子一定是夜里不在!或者他压根是这几日都不在,只是今儿个清晨回来的?
桑为霜伸手拿了一块玉米酥饼,细细的咀嚼了几口,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复杂。
这人行径可疑,或许与这房子廷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还有这人太过反常了,他落榻别家,发生了这种命案后竟然没有想到搬出去住,一般人都不会是这种反应,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落迫到非得赖在苏府。
桑为霜眯着眼,房子廷和这人生前有无往来,她已有意无意的同丫鬟小厮们问过了,这个江公子可是行踪不定的典型,丫鬟小厮们甚至是管家从这人第一天住进去,就很少见到他在院子里走动。
还听说这人是半个月前住进来的,那时候房子廷才将将住进来三天。
很可疑。
桑为霜将手中的玉米酥饼吃完,擦拭了下手指头。
她设想过几种可能,若从“毒”出发,而且还是使用后让头发变颜色的毒,若不是这苏府中也有雪影?便是苏家和“公仪音这个人或者他的属下”有联系!
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桑为霜才下令封锁了这个案子,而且冷瞳办事也很利索,小捕快邱毅和几个管这件的人也很嘴严!
因为若真如她所想,这案子背后要牵扯出来的人,可能牵扯出来的人,就指向了公仪音!……难道这里!这蜀中,莫非……傅画磬的势力还能到这里不成!
桑为霜站起身,白色的衣摆温顺的滑落,清秀的眉目此刻看起来有些空乏,神情也有些凝重。
难道这“雪影”一类的药还能谋取暴利不曾?
桑为霜甚至在想,难道连这一点都是傅画磬的一步一步的谋划?他需要金钱从邻国购进铁骑和马匹,他屯兵养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宝座稳坐?……
阳光照射在桑为霜的脸上,她微眯起眸子,一拂衣袖朝回西院的路走去。
正在这时候有一位丫鬟匆匆忙忙的从桑为霜身旁走过。
那一撞之下甚是力大,桑为霜因自己是女扮男装入府的,唯恐露馅,警惕的望向那丫鬟。
丫鬟面色苍白,抬眼望向桑为霜,显然方才那一撞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却是心虚的开口:“公……公子没事吧……”
桑为霜眯眸摇摇头。
那丫鬟见她摇头,不再多说,低着头跑远了。
桑为霜回头再望那丫鬟,见她裙裾与打扫西院的普通丫鬟不同,心中已明白这应该是苏府里的上等丫头,她跑去的方向该是北院?
苏府北院苏家少爷小姐住的地方,那这上等丫头来这里作甚?
桑为霜越想越觉得奇怪,下一刻她环视一眼四周,在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人已朝那丫鬟消失的地方走去。
这里是苏家二小姐的院子。
桑为霜趴在墙头,望着那丫鬟跌跌撞撞的进了院墙内。
二小姐房里的丫头从西院的路上跌跌撞撞的回来,那神情生怕是被人发现的样子,太可疑了!
桑为霜正思量着,觉得背后一阵凉风吹拂而过,趴在墙头的身影晃动了两下,身子正好触碰到身后石榴树的枝桠。
“谁?”
院墙内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往这处一望,只见到那石榴树枝桠摇晃了两下,从墙的那头传来一声猫叫。
桑为霜竟是在一瞬间的天昏地暗中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的,那双手入鹅毛一般温软轻柔,让她从院墙上落下都未曾发出什么声音。
逆着光,俊美的男子对她“浅笑嫣然”,颊边浅浅的梨涡那么甜蜜,那么温婉。
明明前一刻,她还从他的眼里读出片刻的惊讶,缘何这一刻,他眼里的震惊与诧异消失无踪了?
他只是笑,抱着她掩身于石榴林中去了。
直至走到无人处,桑为霜也不见他有放她下来的意思。不禁红着脸颊开口道:“你、你放我下来。”
那人一愣之后,有些玩味地勾唇,目光专注温柔的凝视着她。
隔了片刻,待桑为霜又要发作的时候,他才将她缓缓放下。
桑为霜在着地的那刻,边整理衣袍,边嘀咕道:“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那男子显然听到了,面上有些诧异,有些惊奇,最终还是露齿一笑,却没有说话。
他这么一笑间的风华,桑为霜只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腾地一下脸红了。
这人笑的好看,但也不带这么勾引人的吧。
弄得她觉得对她说一句重话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一瞬间,桑为霜也忘记了寻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掉头就走。
“……”江公子怔了怔,追了上去。
他的手犹豫的伸出要去握上她的手腕,桑为霜步子迈得极大,堪堪避开了。
修长的手指扫在她的衣袖上,阳光下他食指上的纹路那么清晰,少年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指间的颤抖。
桑为霜快步疾行将至西院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她拧着眉,望了眼四下,朝江公子轻声道。
因她突然停下,江公子愣了片刻,薄唇依旧含笑。
许久,竟从江公子身后走出一个侍卫,那侍卫清了清嗓子道:“这为公子与我家公子为邻数日,我家公子今日想请公子茶书楼喝茶……”
桑为霜眼珠子一转,说是喝茶,是有事情找她,还是方才那事。
的确,这苏府不是谈话的地方。
桑为霜高声笑道:“喝茶啊?这有人请客,桑某却之不恭了。”
三人说着在西院几个奴仆的注视下朝着苏府大门走去。
梧桐县茶书楼是梧桐县一处热闹之地。
桑为霜与江公子上了茶书楼二楼,小二哥上了大碗的茶水,便退下了。
一楼的正台上说书人滔滔不绝,客官们都聚精会神的听着。
江公子笑着将那些小吃零嘴摆放至桑为霜的面前。
“桑公子也是为那案子来的吧。”他声音轻,低着头,周遭都看不清他嘴型的蠕动。
桑为霜端着大碗茶的手一抖,可终究是镇定,那茶水没有泼出,她笑了笑,一时没有接话。
江公子轻抬眼凝了桑为霜一眼,又瞥了眼她手中的茶水。
他执起壶,边给桑为霜倒茶,边道:“你大可直言,这周围不会有人听了去。”
也就是说着周围他早就打理好了?桑为霜微愣,望着江公子。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自己先前估计的全都是错误的,他也是来查这个案子的?
“你到底是谁?”桑为霜拧着眉望着那清俊男子,只这一刻她觉得这清冽眉目里有着逼人的气势……
那人依旧浅笑着,缓缓的从怀中拿出一物来。
桑为霜闻言望向他手中,只见素白的手中一块久经婆娑而微微显得圆滑的金印。
待看清了金印上的几个字,桑为霜眼一眯。
“呵呵!原来是芙蓉城里来的大人啊!”桑为霜拱手道,“看来是桑某失礼了。”
江公子对她的嘲讽但笑不语,只是抬头道:“那么你是否该告诉我你的身份,桑大人?”
桑为霜一愣,随即挑眉:“你既已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啊。”他说道,这一来二去,倒是有些斗嘴的乐趣。
桑为霜对他的恶趣味感到无语,端起他斟满的茶,大喝一口,“一个无名小卒,只是想替朋友办案。”
说完,她一掀眼皮:“怎么样,没有你这么大的官衔,可满意了?”
江公子瞧她俊俏却因恼怒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心里一瞬柔软。
“没想到你为了朋友,还亲自跑了一趟。”江公子感叹道,眉目无波。
“我更没有想到,区区梧桐县,竟然有位正四品的锦城官员微服私访。”桑为霜回驳道。虽然早知道秦王的人会来,可冷瞳不是说石言玉还在路上吗?
末了,她很严肃的望向他道:“你绝对不会是为这个案子来的,一定还有其他事。”
桑为霜也不问他到底事为何事,反正这不在她的管辖之内,她都算是个“外人”。
她放下茶碗,正了正衣冠道:“但是我是为了这个案子来的,既然房子廷在江大人住进苏家的时候就死了,不知江大人对这个案子知道多少,可否透露给在下?”
她料他知道的比她知道的多,所以她自自然然的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
江公子差点大笑出声,哪里有人这么查案的,不如直接让他来给她破了这案子得了。这人也倒是图轻便。
江公子身子向后倾了倾,笑道:“不知你想问什么,不妨问来,看我晓不晓得。”
桑为霜轻嗤。他倒是精明,说配合他算得上,说不配合也不是,他要她问,想来是想告诉她,又不想便宜了她,逼着她去分析这案子,也逼着她自己去理。
好你的,果然是城里来的,他们城里人就是会玩!
说来也是,她这人长到十几岁没离开过洛阳城,每日宫闱也是大殿如囚笼。重生也只能重生到乡野去!
呵呵,正四品的大官,这江公子也算是小娄手下一员大将了?看他长得这么聪明一定是看出什么名堂来的,不妨先套一套他的话!
“那江大人可否告知在下,房子廷出事的那天晚上您是否在苏府里,那苏家可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