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昏迷前,他只听到了酩彦呼唤他的声音。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只觉得指尖的缝隙流过一层薄薄的沙,落下的光圈牵动着他的视线,淡薄又寒凉的光线渗透了寂静的夜晚,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钻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
唰,唰,唰。
什么东西从心口流逝走了,不留一点痕迹,没有一丝眷恋。
他缓缓睁开眼睛,围在床前的几个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默了默,半晌,才道:“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钟。”
酩彦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回答道,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今天是司马少爷的葬礼,六爷您……”
“去。”
他挣扎着起了身来,穿上一件薄薄的外套,琳琪慌忙上前,帮他整理着衣领。他低眸微微一看,琳琪便收了手,退到了一边去。
琳琪是极度心疼他的。她自小在慕公馆里做事,也一顿听闻慕老先生有把她给慕止然做偏房的想法,那时她已然认定了自己是慕止然的人。可是后来慕止然有了苏幕遮,她感叹着两个人之间毫无保留的爱情,也深知慕止然容不下任何一个人,这才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现在……她不忍心看着慕止然如此难受。
“六少爷,您保重身体要紧,少奶奶一定没事的,我们旁人看得最明白,少奶奶写下的离婚书一定不是出自于她的意愿,六少爷您……”
“我知道。”他淡淡地打断她,回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谢谢你。”
屋外突然下起了雨来,将万物的生机熄灭,梧桐树叶被打落的雨滴摩擦起簌簌的声响,雨水顺着树叶滑落,几只飞鸟掠过墓碑,暗哑的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声音。
慕止然下了车,酩彦赶忙为他撑起了伞来。如今慕止然的一切在上海滩成了不小的谜团,他究竟是否真的昏迷过?他与苏幕遮到底是不是真的离婚?他与日本人,与魏东仁,与欧阳华又是什么关系?
一切的一切,让人们不经意间便将眼光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去。
慕止然缓缓地走着,因为这是司马识焉的葬礼,所以没有人会问他这些问题。他手中捧着一束纯白色的花,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面,黑白照片里的人只轻轻扬了嘴角,露出孤傲的笑容,那双眸子仿佛透着沉定的力量,穿越了凉薄的空气,坠入每个人的心间。
他回了头,瞧见欧阳豫站在不远的地方。
她没有撑伞,整个人被雨水浸湿了一层,她的唇瓣紧紧咬着,面上并无半分血色。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颤抖得厉害。
慕止然知道她是爱着司马识焉的,也知道她心里的痛楚不比自己要轻,甚至要更重。
他缓缓走到欧阳豫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欧阳豫抬眸看他,心中沉甸甸的伤痛再也无法抑制,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饶是一直对欧阳父女俩心有怨怼的酩彦,看见了这番景象,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心也被揪得无比之紧。
“不知者无罪。”
慕止然淡淡地道,欧阳豫抬眸看他,雨水沿着黑色的伞沿缓缓低落,时间缓缓流逝,她此刻多希望时光可以倒退回去。微凉的风吹起她的秀发,她瞧着慕止然眉宇之间的憔悴与悲伤,心头的无力感愈来愈甚。
“慕六少爷,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事情回发展到今天的这一步。”
欧阳豫无力地扶住树干,凄凄一笑,她突然觉得,“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三个字。多么苍白无力,说出来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而孽一旦种下,必然是要生根发芽,长出可怖的果实与花,怎么可能减轻?怎么可能消散?
“欧阳小姐,我们先告辞了。”
慕止然缓缓往前走去,见到车中的欧阳华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顿,朝欧阳华淡淡一笑。
雨下得愈发大了,来势汹汹,好似要淹没掉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公与罪恶,一切交易与复杂。厚重的云层遮掩着光线,欧阳华默默地抽着烟,烟头的火焰燃烧与跳跃出明净的温暖来。
过往的一切都是梦,美梦,噩梦。
不远处那一声声尖叫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欧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