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没有夜。
24小时,人声鼎沸依旧。
酒吧开在地下室,来这里喝酒有一个好处:如果运气好,总有赌赢了的人为全场买单。
——当然,那也靠运气。
贺兰雪偕着伊人下楼的时候,流逐风已经占了一个靠近舞台的位置,手里端着杯暗褐色的洋酒,倚在椅背上,慢慢地啜着鞅。
他远远看见贺兰雪与伊人,不禁微笑。
来到这里的人,大多穿着正规,男士西装革履,女士更是花枝招展旎。
而贺兰雪只穿了一套平平常常的运动衫,伊人则是小吊带和小短裙,外面套着件白色的小外套,头发扎个马尾。倒像是刚刚出大学校门的大学生。
可是这样的一对走在这满目的珠光宝气里,竟也不觉俗气。反而有种世人难及的清贵之气。
“喝什么?”待他们坐定,流逐风打了个响指,酒吧招待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柠檬水。”
“柠檬水。”
两人一样的答案。
“伊人喝柠檬水可以,贺兰雪你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这里的酒很不错哦。”流逐风说着,正打算擅作主张,为贺兰雪点一杯高度酒,不料贺兰雪很坦然地阻止道:“我已经戒酒了。”
“啊?”流逐风有点惊异:“为什么?当年你可是醉乡里出来的风流种,怎么到了真正的酒乡,反而戒了?”
贺兰雪笑而未答。
……
……
……
……
那一夜从夜总会出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醉倒,伊人无法独自将他搀扶回去,只得守着他,在江边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兰雪看着她缩在旁边瑟瑟发抖,身上的衣服全部盖在了他的身上。他才知道自己的可恶。
伊人在这个世上,已经是有家归不得。
原来伊人的尸身早已火化,又已过了这五年的时间,她总不能冒冒失失地出现在父母的面前,大声说:“嗨,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伊人”吧?
无论那个时代,还是这个世界,他都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贺兰雪更不能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纰漏。
他不是一个人,他对她有责任。
从那以后,他就发誓戒酒了。
……
……
……
……
“不说这个了,你呢?你又是怎么来到……来到这个世界的?”贺兰雪向流逐风,如斯问道。
“我比你们后到。”流逐风闻言,随口答道:“自然是缠着师父,以死相逼,这才能跟过来。”
说道这里,流逐风有点赧颜了。
为什么他要三番两次地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
天啦,他自己都鄙视自己了。
“以死相逼?”贺兰雪也觉得好笑,问:“息夫人吃这一套吗?”
“自然,她是典型地吃软不吃硬的。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不管我,可到最后还不是把我一道带了来。”流逐风的神色刚刚有所神采,很快又黯了下去。“只可惜,这一次我不是她的徒弟了,成了她的继子。郁闷。”
“继子……”
“她如今是天启财团的女主人。”流逐风‘哎’了一声,转而又欢欣起来,“不过,看起来这个世界也允许继子与继母结婚,对不对?无限宽容的时代,我喜欢。而且好玩。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昨天那个游戏打爆,半个月啊,放在以前,极少有东西能难住我半个月……”
贺兰雪见他的思绪被扯远,不得不重新将他拖回现实,“还是说一下,你是怎不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吧?也是从那条……那条流川?”
“恩。不过,可不像你们那么傻,不是跳下去的。你们能堪堪好地掉到这里,而没有卷入什么时间流里,实在幸运。我到了这里后,本想寻访你们的下落,只可惜……可惜这里新鲜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没来得及。”流逐风哂笑了一下,倒也坦然,“不过,料想你们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贺兰雪微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来到这里后,师父不知怎么,就成了天启的女主人。好在天启原本的主人一直卧病在床,其实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不然,我一定会掐死那个老头子。而我,则正式以他的儿子身份进入这个社会了。对外的说辞,是一直在美国加州生活,最近才回国。最开始的一个月自然是适应期,这里有很多需要学习的,语言就是一百多种,金融,科技,电脑……我以前一直说要超越师父,现在才知道,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师父在各个领域中都是天才,而我跟白痴一样。虽然那一个月的时间很努力,最后也只学会了四门语言,至于电脑——比起顶级黑客,还差了一个档次。”说到这里,流逐风略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很可爱的动作,“其实……因为
迷上游戏了,所以没顾得上学习。”
“又怎么跟什么小姐扯上关系?”贺兰雪又问。
“天知道,好像是在什么宴会上——无聊的宴会——遇到一个女孩,她刚好也觉得无聊,所以一起出去找了间休息室打魔兽,我赢了。其实输赢乃兵家常事,那女孩却记恨在心,一直找我麻烦。后来才知道,她是澳门赌王的千金。再后来……”流逐风摊了摊手,“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为什么要来?”贺兰雪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会跟过来?息夫人要的答案,不是已经有了吗?为什么要一直跟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会很惊喜呢。”流逐风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着贺兰雪,“多一个人陪你不好吗?只你和伊人,不觉得寂寞吗?”
“不觉得。”
“真不觉得?”
“不觉得。”
“不寂寞吗?曾经的帝王,现在却为了几百万而不得不来赌场。没有身份来历,为了不引人注意,而不得不尽可能地隐藏自己。明明想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提供最好的生活,却有心无力。真的……不寂寞吗?”流逐风逼视着他,郑重其事地问。
“不。”贺兰雪的答案依旧一样,明亮的眸里没有一丝阴影,“相反,我从来没有这么真实地活过。”
流逐风笑笑,转而看向伊人。
伊人摇着柠檬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小小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失落感,反而恬静得让人气愤。
这一帝一后,倒不是一般的随遇而安啊。
流逐风也不想继续吊胃口了,身体朝外仰了仰,一面晃动面前的杯子,一面问:“你们不是还有孩子吗?难道不想他们?”
这一次,贺兰雪与伊人都沉默了。
想,自然是想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小新也就罢了,毕竟知道他不会过得太差。
可是,小葵,却是他们心里永远的痛,几乎碰都不敢碰。
……
……
……
……
“想回去吗?”见他们没有说话,他又不知死活地追问了一句,“可不能自己过得逍遥快活,就忘记身为父母的责任了。说起来,贺兰新和贺兰葵……”
“难道你忘记了,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贺兰雪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我不管息夫人现在变成什么样,但是她对小葵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
流逐风提起贺兰葵,把本已淡忘的愤怒全部惹了出来。
“小葵没事啊。”流逐风赶紧为自己师父辩护道:“她活得好好的,当然,还在那个世界里。”
“小葵没死?”
“当初师父只是想把小葵调开,不希望她目睹你和伊人的抉择。可是……小葵后面发生的事情,真不关师父的事。她也没料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那么刚烈,所以……”流逐风说着说着,也不免心虚起来。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师父的错。
“那她现在在哪里?”贺兰雪乍闻到小葵没事,心里还是一松,暂时不去追究其它原因了。
“自然在那个时代,怎么样,还要回去吗?不过,回去之前,必须先将伊人的心脏治好。”流逐风正打算说详细点,余光随意地一扫,突然瞥见门口的一个影子,赶紧往贺兰雪身后躲了躲。
可惜,门口的那个人显然还是看见他了,径直朝这边走了来。
“你想知道具体情况,先帮我打发了这个女人再说。”流逐风有点头疼地向贺兰雪低语道。
贺兰雪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孩正在两个保镖的护卫下,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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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见流逐风说话只说了一半,略有点恼怒,他转过头,亦看向来人。
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子越走越近,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几乎毫无瑕疵的精美五官上,写满了能干与精练。
似乎……不是个不好惹的人呢。
她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而此刻的流逐风已经猫起身,在人群的掩饰下,悄悄地朝躲进了洗手间。
“他呢?”女子停在贺兰雪的面前,沉着脸问:“流逐风呢?”
贺兰雪本想马上出卖流逐风,忽而想起他之前的警告,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撒谎道:“不知道,刚刚还在这里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女孩敛了敛眸,目光在贺兰雪与伊人身上逡巡了一番,突然想起什么,僵硬的脸上顿时绽出笑容来。
“原来是你。”
贺兰雪听她语气熟络,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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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在我的赌场拿走了几百万,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女子侧身往贺兰雪的旁边坐了下来,手臂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瞧着他,“你明明一直在赢,却并未恋战,可见你不是一个天生的赌棍,是不是遇到经济问题了?”
贺兰雪挑挑眉,并未回答。
女子笑得心有成竹,然后,她的目光扫想坐在旁边的伊人,伸出手去,友好地道了声,“我是卫诗,你是……他的夫人?”
伊人点头,抓着她的手摇了摇,“伊人。”
“夫人……对了,还不知你怎么称呼?”说着,卫诗的目光重新锁到了贺兰雪身上。
贺兰雪无法,只得淡淡地报了名字。
卫诗朝身后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悄悄地退了下去。
“是这样的,我很欣赏贺兰先生的赌技,所以很想与贺兰先生赌一盘,不知,贺兰先生准还是不准?”卫诗说着,眼闪星星的望着贺兰雪,早把刚才还在这里的流逐风丢到了爪哇国里了。
贺兰雪正待拒绝,突然想起流逐风之前说过:只要将她打发走,就能将事实的真相告知。
他略略沉吟了一会,然后侧身对伊人说:“你去找流逐风,我去去就回来,不要太担心。”
伊人点点头,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老公跟一个大美人走。
卫诗笑着招了招手,让酒吧里的人将他们的账单算在公司的帐上,然后和颜悦色地对伊人道:“那夫人在这里稍候片刻。”
伊人笑笑,一直与贺兰雪交握在桌下的手信信地松开。贺兰雪略带宠溺地滑过她的手背。
两人的默契与信任,让卫诗看得有点嫉妒了。
……
……
……
……
待卫诗他们离开后,在洗手间左等右等,还是没人来找麻烦的流逐风终于悻悻地走了出来。
“呀呀,一群没良心的,怎么把我就这样忘记,自个儿走了。”从洗手间拐出来的时候,刚好有一根柱子挡住了伊人的身影,流逐风正抱怨他们把他一个人弃之不管呢,脚步一转,看到伊人,更是吃惊,“啊,伊人,你也被丢下了?”
贺兰雪竟然会留下伊人一个人,真是千古奇闻。
“恩,他把卫诗支开了。”伊人往旁边让了让,端起柠檬水小小地饮了一口,“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流逐风却还是愤愤,“卫诗也忒没劲儿,见到帅哥也把我这个旧-欢扔下了。恩恩,看我下次见到她,怎么跟她算账。”
虽然很烦卫诗总是缠着他,可是这么轻易就被贺兰雪打发了,流逐风还是觉得兴致索然。
他又絮叨了几句卫诗的见异思迁,还顺便不怀好意地逗弄伊人,“你也不怕贺兰雪被卫诗吃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哦。”
如此几番后,见伊人丝毫不为所动,流逐风也懒得继续开玩笑了,终于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问,“你们真的愿意再回去吗?”
“因为,孩子们在那边……”
“那又如何,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们选择留在这里,等你的心脏治好后,你们可以在这边逍遥快活地过日子,不会有身不由己,不会有牵绊。这才是真正的隐居,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可是回到那边呢?世情繁复,仍然会出现许多你们不得不面对,不得不解决的事情。而且,回去同样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可能像你们上次回来那样,从悬崖上摔个半死就会穿来穿去的,上次是运气。而这一次……”
“这一次,怎样?”伊人盈盈地望着流逐风,问。
“师父已经毁了墓地,也彻底地封了流川,如果你们想回去,只怕要去我师父那里将什么启动器偷回来了。”流逐风朝后躺了躺,略有点无奈地说道:“而师父已经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开启那个世界的门了。她不会轻易给我们的。”
“我们?”
“是啊,我也想回去。”流逐风笑笑,随意而坚定地说:“回去彻底地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把心里的空间腾出来,给我。”
伊人默默地看着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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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桌前,刚刚在酒吧里退下去的人轻轻地靠到卫诗的后面,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查过贺兰雪的底细了。”
“怎么样?什么来头?”卫诗一面含着笑,友善地望着长桌那头的贺兰雪,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这个人,即使是政府的绝密资料,也查不出这个人的出处。他就好像……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出现过一般……唯一的痕迹,就是……”
“就是什么?”
那人摸了摸汗,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他曾经出现在一家牛-郎夜总会,有人认出了他的照片,不过,只露了一次面,只是给人印象太深……”
卫诗有点迷糊了。
长桌对面的男子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俊美得清贵而出尘,绝对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人,他的气度和神情太过从容自信,但是,历史的空白,夜店的经历……
到底是什么来历?
卫诗猜不透,也更没想到,这一番窃窃私语,早已被贺兰雪不动声色地听了去。
贺兰雪心里一阵苦笑。
……
……
……
……
赌局开始。
所有人都站在卫诗后面,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花瓶男子并没有多少期待。
赌王千金卫大小姐的赌技,可是自小在圈子里泡出来的,漫说澳门,便是放眼拉斯维加斯,乃至全球,也是一名声赫赫的赌界奇秀。
——从小到大,卫诗输得次数很少,
那也是流逐风所说的,为什么打一次魔兽她就缠上他的原因。
只因为流逐风赢得太轻松。他是第一次随随便便就赢了她的人。
当然,流逐风自己没那个自觉。
然而,贺兰雪的屡战屡胜,也引起了她的兴趣——看赌场至今,一直赢钱的现象并不少,可不是出老千,就是有其它小九九,即便真的运气来了,也不可能把把都赢。
唯独贺兰雪……
然而,那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神色太过淡然,输赢不计,即便转眼有了几百万的赢资,也没有多欣喜的样子。可是身上的衣服,分明都不名贵,倒像是几十块一件的地摊货——虽然穿在他身上,倒像有了灵气一般,非常好看。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呢?
卫诗一面琢磨着,一面拿起发牌员放在桌面上的牌。
似乎手气很好呢,竟然是顺子,
她一张一张地摆着,一色儿黑桃,三四五六,到了最后一张,她看贺兰雪的牌面,有三张A,一张K。
卫诗看向发牌员。
发牌员微微一笑。
卫诗扭头,看向贺兰雪,“怎么样,我们只玩一把,至于赌多少……”
“这是我所有的财产。”贺兰雪倒也不避讳,将刚刚领的支票往桌上一推,含笑道:“如果我输了,卫小姐可以将它拿回去。如果卫小姐输了……”
“我会再给你九百万。”卫诗自信一笑。
旁观的人一片喧哗,第一把就压这么大的,实属少见。
“不用,”贺兰雪却想也未想地拒绝了,礼貌客气地说:“如果我赢了,以后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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