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窜入树林随即纵身上树藏身在枝叶浓密之处过了好半晌耳听得群豪喧
哗声渐歇终于寂然无声料想各人已然散去当下缓步回向地道的出口处果然已无一
人。出口处隐藏在两块大石之后长草掩映不知内情之人即使到了其旁亦决不会现。
他回入地道快步前行回到达摩堂中只听得前殿隐隐已有人声想来正教中人行
事持重缓缓查将过来只怕中了陷阱机关。令狐冲凝力双臂将达摩石像慢慢推回原处
寻思:“该去哪里偷听正教领袖人物议事设法查知囚禁盈盈的所在?少林寺中千房百
舍可不知他们将在哪一间屋子中聚会。”想起当日方生大师引着自己去见方丈依稀记
得方丈禅房的所在当即奔出达摩堂径向后行。少林寺中房舍实在太多奔了一阵始
终找不到方丈的禅房。耳听得脚步声响外边有十余人走近他处身之所是座偏殿殿上
悬着一面金字% 木匾写着“清凉境界”四字四顾无处可以藏身纵身便钻入了木匾之后。脚步声渐近有七八人走进殿来。一人说道:“这些邪魔外道本事也真不小咱们四下
里围得铁桶也似居然还是给他们逃了下山。”另一人道:“看来少室山上有甚么地道秘
径通向山下否则他们怎么逃得出去?”又一人道:“地道秘径是决计没有的。小僧在少
林寺出家二十余年可从来没听过有甚么秘密的下山路径。”先前那人道:“既然说是秘
径自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啦。”那少林僧道:“就算小僧不知难道我们当家方丈也不知
道?寺中若有此秘径地道敝寺方丈事先自会知照各派领怎能容这些邪魔外道从容脱
身?”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甚么人?给我出来!”令狐冲大吃一惊:“原来我踪迹给
他们现了?”正想纵身跃出忽听得东侧的木匾之后传出哈哈一笑一人说道:“老子
透了口大气吹落了几片灰尘居然给你们见到了。眼光倒厉害得很哪!”声音清亮正
是向问天的口音。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向大哥早就躲在这儿他屏息之技甚是
了得我在这里多时却没听出来。若不是灰尘跌落谅来这些人也决不会知觉……”
便在这心念电转之际忽听得嗒嗒两声东西两侧忽有一人跃下跟着有三人齐声呼
喝:“什……”“你……”“干……”这三人的呼喝声都只吐得一个字随即哑了。令狐
冲忍不住探头出去只见大殿中两条黑影飞舞一人是向问天另一人身材高大却是任
我行。这两人出掌无声每一出掌殿下便有一人倒下顷刻之间殿中便倒下了八人
其中五人俯伏且动三人仰面向天都是双目圆睁神情可怖脸上肌肉一动不动显然
均已被任、向二人一掌击毙。任我行双手在身侧一擦说道:“盈儿下来罢!”西木
匾中一人飘然而落身形婀娜正是多日不见的盈盈。令狐冲脑中一阵晕眩但见她身穿
一身粗布衣衫容色憔悴。他正想跃下相见任我行向着他藏身处摇了摇手。令狐冲寻思
:“他们先到我藏身木匾之后他们自然都见到了。任老先生叫我不可出来却是何意?”但刹那之间便明白了任我行的用意。只见殿门中几个人快步抢进一瞥之下见到
了师父师娘岳不群夫妇和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其余尚有不少人众。他不敢多看立即缩头
匾后一颗心剧烈跳动心想:“盈盈他们陷身重围我……我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救她
脱险。”只听得方证大师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好厉害的掌力。女施主既已离去少
林却何以去而复回?这两位想必是黑木崖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无缘识荆。”
向问天道:“这位是日月神教任教主在下向问天。”他二人的名头当真响亮已极
向问天这两句话一出口便有数人轻轻“咦”的一声。
方证说道:“原来是任教主和向左使当真久仰大名。两位光临有何见教?”任我
行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识得了不知这几位小朋友都是些
甚么人。”方证道:“待老衲替两位引见。这一位是武当派掌门道长道号上冲下虚。”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贫道年纪或许比任先生大着几岁但执长武当门户确是任先生
退隐之后的事。后起是后起这个‘秀’字可不敢当了呵呵。”
令狐冲一听他声音心想:“这位武当掌门道长口音好熟。”随即恍然:“啊哟!我
在武当山下遇到三人一个挑柴一个挑菜另一位骑驴的老先生剑法精妙无比原来
竟然便是武当派掌门。”霎时间心头涌起了一阵自得之情手心中微微出汗。武当派和少
林派齐名数百年一柔一刚各擅胜场。冲虚道长剑法之精向来众所推崇。他突然得知
自己居然曾战胜冲虚道长实是意外之喜。
却听任我行道:“这位左大掌门咱们以前是会过的。左师傅近年来你的‘大嵩阳
神掌’又精进不少了罢?”令狐冲又是微微一惊:“原来嵩山派掌门左师伯也到了。”只
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听说任先生为属下所困蛰居多年此番复出实是可喜可贺。
在下的‘大嵩阳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只怕倒有一半忘记了。”任我行笑道:“江湖上
那可寂寞得很啊。老夫一隐就没一人能和左兄对掌可叹啊可叹。”左冷禅道:“江湖
上武功与任先生相埒的数亦不少。只是如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有德之士决不会无
缘无故的来教训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几时有空要再试试你的新招。”左
冷禅道:“自当奉陪。”听他二人对答显然以前曾有一场剧斗谁胜谁败从言语中却
听不出来。方证大师道:“这位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这位
岳夫人便是当年的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任我行道:“华山派宁女侠我是知道的
岳甚么先生可没听见过。”令狐冲心下不快:“我师父成名在师娘之先他倘若二人
都不知那也罢了却决无只知宁女侠、不知岳先生之理。他被困西湖湖底也不过是近
十年之事那时我师父早就名满天下。显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师父招惹。”
岳不群淡然道:“晚生贱名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听。”任我行道:“岳先生我向
你打听一个人不知可知他下落。听说此人从前是你华山派门下。”岳不群道:“任先生
要问的是谁?”任我行道:“此人武功极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睁眼瞎子妒忌于他
将他排挤我姓任的却和他一见如故一心一意要将我这个宝贝女儿许配给他……”
令狐冲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怦怦乱跳隐隐觉得即将有件十分为难之事出现。只听任
我行续道:“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听说我这个宝贝女儿给囚在少林寺中便率领了数千
位英雄豪杰来到少林寺迎妻。只是一转眼间却不知了去向我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极
因此上要向你打听打听。”
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任先生神通广大怎地连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见了?任先生所说的少年便是敝派弃徒令狐冲这小贼么?”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
却当是瓦砾。老弟的眼光可也当真差劲得很了。我说的这少年正是令狐冲。哈哈你
骂他是小贼不是骂我为老贼么?”
岳不群正色道:“这小贼行止不端贪恋女色为了一个女子竟然鼓动江湖上一批
旁门左道狐群狗党来到天下武学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捣乱若不是嵩山左师兄安排巧计
这千年古刹倘若给他们烧成了白地岂不是万死莫赎的大罪?这小贼昔年曾在华山派门
下在下有失教诲思之汗颜无地。”向问天接口道:“岳先生此言差矣!令狐兄弟来到
少林只是迎接任姑娘决无妄施捣乱之心。你且瞧瞧这许多朋友们在少林寺中一日一
夜可曾损毁了一草一木?连白米也没吃一粒清水也没喝一口。”
忽然有人说道:“这些猪朋狗友们一来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东西。”令狐冲听这人
声音尖锐辨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心道:“这人也来了。”向问天道:“请问余观主
少林寺多了些甚么?”余沧海道:“牛矢马溺遍地黄白之物。”当下便有几个人笑了
起来。令狐冲心下微感歉仄:“我只约束众兄弟不可损坏物事却没想到叮嘱他们不得随
地便溺。这些粗人拉开裤子便撒可污秽了这清净佛地。”方证大师道:“令狐公子率领
众人来到少林老衲终日忧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现火光烛天的惨状。但众位朋友于少林物
事不损毫末定是令狐公子菩萨心肠极力约束所致合寺上下无不感激。日后见到令
狐公子自当亲谢。余观主戏谑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向问天赞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气度胸襟何等不凡?与甚么伪君子、甚么真
小人那是全然不同了。”方证又道:“老衲却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两位师太何以竟
会在敝寺圆寂?”盈盈“啊”的一声尖叫颤声道:“甚……甚么?定闲、定逸两……两
位师太死了?”
方证道:“正是。她两位的遗体在寺中见推想她两位圆寂之时正是众位江湖朋
友进入敝寺的时刻。难道令狐公子未及约束属下以致两位师太众寡不敌命丧于斯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跟着一声长叹。
盈盈道:“这……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贵寺后殿与两位师太相见蒙方丈大师
慈悲说道瞧在两位师太面上放小女子离寺……”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两位师太向方丈求情原来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她二位却在这里送了性命。那是为
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我非为她们报仇不可。”只听盈盈道:“这
些日子来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为了想救小女子脱身前来少林寺滋扰给少林派擒住了
一百多人。方丈大师慈悲为怀说道要向他们说十天法盼望能消解他们的戾气然后尽
数释放。但小女子被禁已久可以先行离去。”令狐冲心道:“这位方证大师当真是个大
大的好人只不过未免有些迂腐。盈盈手下那些江湖豪客又怎能听你说十天法便即化
除了戾气?”
只听盈盈续道:“小女子感激无已拜谢了方丈大师后随同两位师太离开少室山
第三日上便听说令狐……令狐公子率领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来迎接小女子。定闲师太
言道:须得兼程前往截住众人以免惊扰了少林寺的众位高僧。这天晚上我们又遇上
了一位江湖朋友他说众人从四面八方分道而来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两位师太便即
计议说道江湖豪士龙蛇混杂而且来自四方未必都听令狐公子的号令。当下定闲师太
吩咐小女子赶着去和他……令狐公子相见请众人立即散去。两位师太则重上少林要在
方丈大师座下效一臂之力维护佛门福地的清净。”她娓娓说来声音清脆吐属优雅
说到两位师太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说到“令狐公子”之时却又掩不住腼腆之情。令
狐冲在木匾之后听着不由得心情一阵阵激荡。方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太一番好意
老衲感激之至。少林寺有难的讯息一传出正教各门派的同道不论识与不识齐来援
手敝派实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幸得双方未曾大动干戈免去了一场浩劫。唉两位师太
妙悟佛法慈悲有德我佛门中少了两位高人可惜可叹。”
盈盈又道:“小女子和两位师太分手之后当天晚上便受嵩山派劫持寡不敌众为
左先生的门下所擒又给囚禁了数日待得爹爹和向叔叔将我救出众位江湖上的朋友却
已进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三人来到少林寺还不到半个时辰既不知众人如何离去
更不知两位师太的死讯。”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
了。”盈盈道:“两位师太于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只有感恩图报。倘若我爹爹和
向叔叔遇上了两位师太双方言语失和小女子定当从中调解决不会不加劝阻。”方证
道:“那也说得是。”余沧海突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径与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报德
奸邪之徒却是恩将仇报。”向问天道:“奇怪奇怪!余观主是几时入的日月神教?”
余沧海怒道:“甚么?谁说我入了魔教?”向问天道:“你说我神教中人恩将仇报。但福
建福威镖局林总镖头当年救过你全家性命每年又送你一万两银子你青城派却反而害
死了林总镖头。余观主恩将仇报之名播于天下无人不知。如此说来余观主必是我教的
教友了。很好很好欢迎之至。”余沧海怒道:“胡说八道乱放狗屁!”向问天道:
“我说欢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余观主却骂我乱放狗屁这不是恩将仇报却是甚么?
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一生一世恩将仇报便在一言一动之中也流露了出来。”
方证怕他二人多作无谓的争执便道:“两位师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们向令狐公子
查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来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门下八名弟子却不知
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从无一人敢对老夫无礼。这八人对老
夫大声呼喝叫老夫从藏身之处出来岂不是死有余辜?”方证道:“阿弥陀佛原来只
不过他八人呼喝了几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岂不是太过了吗?”任我行哈哈一笑说
道:“方丈大师说是太过就算太过好了。你对小女没加留难老夫很承你的情本来是
要谢谢你的这一次不跟你多辩道谢也免了双方就算扯直。”方证道:“任先生既说
扯直就算扯直便了。只是三位来到敝寺杀害八人此事却又如何了断?”任我行道:
“那又有甚么了断?我日月教教下徒众甚多你们有本事尽管也去杀八人来抵数就是。”方证道:“阿弥陀佛。胡乱杀人大增罪业。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两位是贵派门
下的你说该当如何?”左冷禅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道:“人是我杀的。为甚么你去问
旁人该当如何却不来问我?听你口气你们似是恃着人多想把我三人杀来抵命是也
不是?”
方证道:“岂敢?只是任先生复出江湖上从此多事只怕将有无数人命伤在任先生
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盘桓诵经礼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
任我行仰天大笑说道:“妙妙这主意甚是高明。”方证续道:“令爱在敝寺后山驻
足本寺上下对她礼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爱倒不在为本派已死弟
子报仇。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岂是佛门弟子之所当为?少林派那几名弟子死于令爱
手下也是前生的业报只是……只是女施主杀业太重动辄伤人若在敝寺修心养性
于大家都有好处。”任我行笑道:“如此说来方丈大师倒是一番美意了。”方证道:“
正是。不过此事竟引得江湖上大起风波却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说令爱当日背负
令狐少侠来寺求救言明只须老衲肯救令狐少侠的性命她甘愿为所杀本寺弟子抵命。老
衲说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须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许可不得擅自离山。她当即一
口答允。任小姐这话可是有的?”
盈盈低声道:“不错。”
令狐冲听方证大师亲口说及当日盈盈背负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
虽然早已听人说过但从方证大师口中说出而盈盈又直承其事比之闻诸旁人之口又
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湿润。
余沧海冷笑道:“倒是有情有意得紧。只可惜这令狐冲品行太差当年在衡阳城中嫖
妓宿娼贫道亲眼所见却是辜负任大小姐一番恩情了。”向问天笑问:“是余观主在妓
院中亲眼目睹并未看错?”余沧海道:“当然怎会看错?”向问天低声道:“余观主
原来你常逛窑子倒是在下的同道。你在那妓院里的相好是谁?相貌可不错罢?”
余沧海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向问天道:“好臭好臭!”方证道:“任先
生你们三位便在少室山上隐居大家化敌为友。只须你们三位不下少室山一步老衲担
保无人敢来向三位招惹是非。从此乐享清净岂不是皆大欢喜?”令狐冲听方证大师说得
十分诚挚心想:“这位佛门高僧不通世务当真迂得厉害。这三人杀人不眨眼你想说
得他们自愿给拘禁在少室山上可真异想天开之至了。”任我行微笑道:“方丈的美意
想得面面俱到在下原该遵命才是。”方证喜道:“那么施主是愿意留在少室山了?”任
我行道:“不错。”方证喜道:“老衲这就设斋款待自今而后三位是少林寺的嘉宾。”任我行道:“只不过我们最多只能留上三个时辰再多就不行了。”方证大为失望说
道:“三个时辰?那有甚么用?”任我行笑道:“在下本来也想多留数日与诸位朋友盘
桓只不过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这叫做无可如何。”方证茫然道:“老衲这可不明白了。为甚么与施主的大号有关?”任我行道:“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取得不好。我既姓了
个‘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当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现下已叫
作‘我行’只好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方证怫然道:“原来任先生是消遣老衲来着。”任我行道:“不敢不敢。老夫于当
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大和尚算得是一位。还有三个
半是老夫不佩服的。”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绝无讥嘲之意。方证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当。”
令狐冲听他说于当世高人之中佩服三个半不佩服三个半甚是好奇亟盼知道他
所指的除了方证之外更有何人。只听一个声音洪亮之人问道:“任先生你还佩服哪几
位?”适才方证只替任我行等引见到岳不群夫妇双方便即争辩不休余人一直不及引见。令狐冲听下面呼吸之声方证等一行共有十人除了方证大师、师父、师娘、冲虚道长
、左冷禅、天门道长、余沧海此外尚有三人。这声音洪亮之人便不知是谁。任我行笑
道:“抱歉得很阁下不在其内。”那人道:“在下如何敢与方证大师比肩?自然是任先
生所不佩服了。”任我行道:“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之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三十年
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那人嘿然不语。令狐冲心道:“原来要叫你不佩服却
也不易。”方证道:“任先生所言倒是颇为新颖。”任我行道:“大和尚你想不想知
道我佩服的是谁不佩服的又是谁?”方证道:“正要恭聆施主的高论。”任我行道:“
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经内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为人谦退不像老夫这样嚣张那
是我向来佩服的。”方证道:“不敢当。”任我行道:“不过在我所佩服的人中大和尚
的排名还不是第一。我所佩服的当世第一位武林人物是篡了我日月神教教主之位的东方
不败。”
众人都是“啊”一声显然大出意料之外。令狐冲幸而将这个“啊”字忍住了心想
他为东方不败所算被囚多年定然恨之入骨哪知竟然心中对之不胜佩服。任我行道:
“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是机敏无比只道普天下已无抗手不料竟会着了东方不败的道
儿险些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东方不败如此厉害的人物老夫对他敢不佩服?”方
证道:“那也说得是。”
任我行道:“第三位我所佩服的乃是当今华山派的绝顶高手。”令狐冲又大出意料
之外他适才言语之中对岳不群不留半分情面哪知他内心竟会对之颇为佩服。岳夫人
道:“你不用说这等反语讥刺于人。”任我行笑道:“哈哈岳夫人你还道我说的是
尊夫么?他……他可差得远了。我所佩服的乃是剑术通神的风清扬风老先生。风老先生
剑术比我高明得多非老夫所及我是衷心佩服并无虚假。”方证道:“岳先生难道
风老先生还在人世么?”岳不群道:“风师叔于数十年前便已……便已归隐与本门始终
不通消息。他老人家倘若尚在人世那可真是本门的大幸。”
任我行冷笑道:“风老先生是剑宗你是气宗。华山派剑气二宗势不两立。他老人家
仍在人世于你何幸之有?”岳不群给他这几句抢白默然不语。
令狐冲早就猜到风清扬是本派剑宗中的人物此刻听任我行一说师父并不否认那
么此事自是确然无疑。任我行笑道:“你放心。风老先生是世外高人你还道他希罕你这
华山派掌门会来抢你的宝座么?”岳不群道:“在下才德庸驽若得风师叔耳提面命
真是天大的喜事。任先生你可能指点一条明路让在下去拜见风师叔华山门下尽感
大德。”说得甚是恳切。任我行道:“第一我不知风老先生在哪里。第二就算知道
也决不跟你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小人容易对付伪君子可叫人头痛得很。”岳不
群不再说话。令狐冲心道:“我师父是彬彬君子自不会跟任先生恶言相向。”任我行侧
身过来对着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道:“老夫第四个佩服的是牛鼻子老道。你武当派太
极剑颇有独到之妙你老道却洁身自爱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只不过你不会教徒弟
武当门下没甚么杰出人材等你牛鼻子鹤驾西归太极剑法的绝艺只怕要失传。再说你
的太极剑法虽高未必胜得过老夫因此我只佩服你一半算是半个。”冲虚道人笑道:
“能得任先生佩服一半贫道已是脸上贴金多谢了!”任我行道:“不用客气。”转头
向左冷禅道:“左大掌门你倒不必脸上含笑肚里生气你虽不属我佩服之列但在我
不佩服的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却居其。”左冷禅笑道:“在下受宠若惊。”任我行道
:“你武功了得心计也深很合老夫的脾胃。你想合并五岳剑派要与少林、武当鼎足
而三才高志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下种种阴谋诡计不是英雄豪杰的
行径可教人十分的不佩服。”左冷禅道:“在下所不佩服的当世三个半高人之中阁下
却只算得半个。”任我行道:“拾人牙慧全无创见因此你就不令人佩服了。你所学嵩
山派武功虽精却全是前人所传。依你的才具只怕这些年中也不见得有甚么新招创出
来。”左冷禅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东拉西扯是在拖延时辰呢还是在等救兵?”
任我行冷笑道:“你说这话是想倚多为胜围攻我们三人吗?”左冷禅道:“阁下来到
少林戕害良善今日再想全身而退可太把我们这些人不放在眼里了。你说我们倚多为
胜也好不讲武林规矩也好。你杀了我嵩山派门下弟子眼放着左冷禅在此今日要领教
阁下高招。”
任我行向方证道:“方丈大师这里是少林寺呢还是嵩山派的下院?”方证道:“
施主明知故问了这里自然是少林寺。”任我行道:“然则此间事物是少林方丈作主
还是嵩山派掌门作主?”方证道:“虽是老衲作主但众位朋友若有高见老衲自当听从。”任我行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不错果然是高见明知单打独斗是输定了的便
要群殴烂打。姓左的你今日拦得住任我行姓任的不用你动手在你面前横剑自刎。”
左冷禅冷冷的道:“我们这里十个人拦你或许拦不住要杀你女儿却也不难。”
方证道:“阿弥陀佛杀人可使不得。”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知道左冷禅所言确是实情下面十人中虽不知余下三人是谁
但料想也必与方证、冲虚等身分相若不是一派掌门便是绝顶高手。任我行武功再强
最多不过全身而退。向问天是否能够保命脱困已是难言盈盈是更加没指望了。任我
行道:“那妙得很啊。左大掌门有个儿子听说武功差劲杀起来挺容易。岳君子有个女
儿。余观主好像有几个爱妾还有三个小儿子。天门道长没儿子女儿心爱徒弟却不少。
莫大先生有老父、老母在堂。昆仑派乾坤一剑震山子有个一脉单传的孙子。还有这位丐帮
的解大帮主呢向左使解帮主世上有甚么舍不得的人啊?”
令狐冲心道:“原来莫大师伯也到了。任先生其实不用方证大师引见于对方十人不
但均早知形貌而且他们的身世眷属也都已查得清清楚楚。”
向问天道:“听说丐帮中的青莲使者、白莲使者两位虽然不姓解却都是解帮主的
私生儿子。”任我行道:“你没弄错罢?咱们可别杀错了好人?”向问天道:“错不了
属下已查问清楚。”任我行点头道:“就算杀错了那也没有法子咱们杀他丐帮中三四
十人总有几个杀对了的。”向问天道:“教主高见!”他一提到各人的眷属左冷禅、
解帮主等无不凛然情知此人言下无虚众人拦他是拦不住的若是杀了他的女儿他必
以毒辣手段相报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只怕个个难逃他的毒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时殿中
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隔了半晌方证说道:“冤冤相报无有已时。任施主我们
决计不伤任大小姐却要屈三位大驾在少室山居留十年。”任我行道:“不行我杀性
已动忍不住要将左大掌门的儿子、余观主那几个爱妾和儿子一并杀了。岳先生的令爱
更加不容她活在世上。”令狐冲大惊不知这个喜怒难测的大魔头只不过危言耸听还是
真的要大开杀戒。
冲虚道人说道:“任先生咱们来打个赌你瞧如何?”任我行道:“老夫赌运不佳
打赌没有把握杀人却有把握。杀高手没有把握杀高手的父母子女、大老婆小老婆却
挺有把握。”冲虚道人道:“那些人没甚么武功杀之不算英雄。”任我行道:“虽然不
算英雄却可教我的对头一辈子伤心老夫就开心得很了。”冲虚道人道:“你自己没了
女儿也没甚么开心。没有女儿连女婿也没有了。你女婿不免去做人家的女婿你也不
见得有甚么光彩。”任我行道:“没有法子没有法子。我只好将他们一古脑儿都杀了
谁叫我女婿对不住我女儿呢?”冲虚道人道:“这样罢我们不倚多为胜你也不可胡乱
杀人。大家公公平平以武功决胜败。你们三位和我们之中的三个人比斗三场三战两
胜。”
方证忙道:“是极冲虚道兄高见大是不凡。点到为止不伤人命。”任我行道:“
我们三人倘若败了便须在少室山上居留十年不得下山是也不是?”
冲虚道人道:“正是。要是三位胜了两场我们自然服输任由三位下山这八名弟
子也只好算是白死了。”任我行道:“我心中对你牛鼻子有一半佩服觉得你所说的话
也有一半道理。那你们这一方是哪三位出场?由我挑选成不成?”左冷禅道:“方丈大师
是主他是非下场不可的。老夫的武功搁下了十几年也想试上一试。至于第三场吗?这
场赌赛既是冲虚道长的主意他终不成袖手旁观出个难题让人家顶缸?只好让他的太极
剑法露上一露了。”他们这边十人之中虽然个个不是庸手毕竟以方证大师、冲虚道人
和他自己三人武功最高。他一口气便举了这三人出来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盈盈不过十
八九岁年纪武功再高修为也必有限不论和哪一位掌门相斗注定是要输的。岳不群
等一齐称是。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左冷禅三人是正教中的三大高手任谁一人的武功都
不见得会在任我行之下比之向问天只怕尚可稍胜半筹三战两胜赢面占了七八成甚
至三战三胜也是五五之数。各人所担心的只是怕擒不住任我行给他逃下山去以阴
险毒辣手段戕害各人的家人弟子只要是正大光明决战那就无所畏惧了。任我行道:“
三战两胜这个不妥咱们只比一场。你们挑一位出来我们这里也挑一人干干脆脆只
打一场了事。”左冷禅道:“任兄今日你们势孤力单处在下风。别说我们这里十个人
已比你方多了三倍有余方丈大师一个号令出去单是少林派一等一的高手便有二三
十位其余各派好手还不计在内。”任我行道:“因此你们要倚多为胜。”左冷禅道:“
不错正是要倚多为胜。”任我行道:“不要脸之至。”左冷禅道:“无故杀人才不要
脸。”
任我行道:“杀人一定要有理由?左大掌门你吃荤还是吃素?”左冷禅哼了一声道
:“在下杀人也杀干么吃素?”任我行道:“你每杀一人死者都是罪有应得的了?”
左冷禅道:“这个自然。”任我行道:“你吃牛吃羊牛羊又有甚么罪?”方证大师道:
“阿弥陀佛任施主这句话大有菩萨心肠。”左冷禅道:“方证大师别上他的当。他将
咱们这八个无辜丧命的弟子比作了牛羊。”任我行道:“虫蚁牛羊仙佛凡人都是众生。”方证又道:“是是。阿弥陀佛。”
左冷禅道:“任兄你一意迁延时刻今日是不敢一战的了?”任我行突然一声长啸
只震得屋瓦俱响供桌上的十二支蜡烛一齐暗了下来待他啸声止歇烛光这才重明。
众人听了他这一啸声都是心头怦怦而跳脸上变色。任我行道:“好姓左的咱们就
比划比划。”左冷禅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战两胜你们之中若有三个人
输了两个三人便都得在少室山停留十年。”任我行道:“也罢!三战两胜我们这一伙
人中若有三个人输了两个我们三人便在少室山上停留十年。”正教中人听他受了左冷
禅之激居然答允下来无不欣然色喜。
任我行道:“我就跟你再打一场向左使斗余矮子我女儿女的斗女的便向宁女侠
请教。”左冷禅道:“不行。我们这边由哪三人出场由我们自己来推举岂能由你指定。”任我行道:“一定要自己来选不能由对方指定?”左冷禅道:“正是。少林、武当
两大掌门再加上区区在下。”任我行道:“凭你的声望、地位和武功又怎能和少林、
武当两大掌门相提并论?”左冷禅哼了一声说道:“在下自不敢和少林、武当两大掌门
相提并论却勉强可跟阁下斗斗。”任我行哈哈大笑说道:“方证大师在下向你讨教
少林神拳配得上吗?”方证道:“阿弥陀佛老衲功夫荒疏已久不是施主对手。只是
老衲亟盼屈留大驾只好拿几根老骨头来挨挨施主的拳脚。”左冷禅见他竟向方证大师挑
战固是摆明了轻视自己心下却是一喜暗想:“我本来担心你跟我斗让向问天跟冲
虚斗却叫你女儿去斗方证。冲虚道人若有疏虞我又输给了你那就糟了。”当下不再
多言向旁退开了几步。余人将地下的八具尸体搬在一旁空出殿中的战场。任我行道:
“方丈大师请。”双袖一摆抱拳为礼。方证合十还礼说道:“施主请先招。”任我
行道:“在下使的是日月教正宗功夫大师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艺。咱们正宗对正宗这
一架原是要打的。”
余沧海道:“呸!你魔教是甚么正宗了?也不怕丑!”任我行道:“方丈让我先杀
了余矮子再跟你斗。”方证忙道:“不可。”知道此人出手如电若是如雷霆般一击
说不定余沧海真的给他杀了当下更不耽搁轻飘飘拍出一掌叫道:“任施主请接掌。”这一掌招式寻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
变八掌。任我行脱口叫道:“千手如来掌!”知道只须迟得顷刻他便八掌变十六掌进
而幻化为三十二掌当即呼的一掌拍出攻向方证右肩。方证左掌从右掌掌底穿出仍是
微微晃动一变二、二变四的掌影飞舞。任我行身子跃起呼呼还了两掌。
令狐冲居高临下凝神细看但见方证大师掌法变幻莫测每一掌击出甫到中途
已变为好几个方位掌法如此奇幻直是生平所未睹。任我行的掌法却甚是质朴出掌收
掌似乎显得颇为窒滞生硬但不论方证的掌法如何离奇莫测一当任我行的掌力送到
他必随之变招看来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令狐冲拳脚功夫造诣甚浅因之独孤九剑
中那“破掌式”一招便也学不到家既看不出对方拳脚中的破绽便无法乘虚而入。这
两大高手所施展的乃当世最高深的掌法他看得莫名其妙浑不明其中精奥寻思:“剑
法上我可胜得冲虚道长与任先生相斗也不输于他。但遇到眼前这两位的拳掌功夫我
只好以利剑一味抢攻。风太师叔说我要练得二十年后方可与当世高手一争雄长主要
当是指‘破掌式’那一招而言。”看了一会只见任我行突然双掌平平推出方证大师连
退三步令狐冲一惊暗叫:“啊哟糟糕方证大师要输。”接着便见方证大师左掌划
了几个圈子右掌急拍上拍下拍左拍右拍拍得几拍任我行便退一步再拍几拍
任我行又退一步。令狐冲心道:“还好还好!”他轻吁一口气忽想:“为甚么我见方
证大师要输便即心惊见他扳回则觉宽慰?是了方证大师是有道高僧任教主毕竟
是左道之士我心中总还有善恶是非之念。”转念又想:“可是任教主若输盈盈便须在
少室山上囚禁十年岂是我心中所愿?”一时之间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盼望谁胜谁败
内心只隐隐觉得任我行父女与向问天一入江湖世上便即风波大作但心中又想:“风
波大作又有甚么不好?那不是很热闹么?”他眼光慢慢转过去只见盈盈倚在柱上娇
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让她
在此再给囚禁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想到她为了相救自己甘愿舍生自己一生
之中师友厚待者虽也不少可没一个人竟能如此甘愿把性命来交托给自己。胸口热血上
涌只觉别说盈盈不过是魔教教主的女儿纵然她万恶不赦、天下人皆欲杀之而甘心自
己宁可性命不在也决计要维护她平安周全。殿上的十一对目光却都注视着方证大师和
任我行的掌法之上心下无不赞叹。左冷禅心想:“幸亏任老怪挑上了方证大师否则他
这似拙实巧的掌法我便不知如何对付才好。本门的大嵩阳神掌与之相比显得招数太繁
变化太多不如他这掌法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向问天却想:“少林派武功享名千
载果然非同小可。方证大师这‘千手如来掌’掌法虽繁功力不散那真是千难万难。
倘若教我遇上了只好跟他硬拚内力掌法是比他不过的了。”岳不群、余沧海等各人心
中也均以本身武功与二人的掌法相印证。任我行酣斗良久渐觉方证大师的掌法稍形
缓慢心中暗喜:“你掌法虽妙终究年纪老了难以持久。”当即急攻数掌劈到第四
掌时猛觉收掌时右臂微微一麻内力运转不甚舒畅不由得大惊知道这是自身内力
的干扰心想:“这老和尚所练的易筋经内功竟如此厉害掌力没和我掌力相交却已在
克制我的内力。”心知再斗下去对方深厚的内力将出来自己势须处于下风眼见方
证大师左掌拍到一声呼喝左掌迅捷无伦的迎了上去拍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两人各
退了一步。任我行只觉对方内力虽然柔和却是浑厚无比自己使出了“吸星大法”竟
然吸不到他丝毫内力心下更是惊讶。方证大师道:“善哉!善哉!”跟着右掌击将过来。任我行又出右掌与之相交。两人身子一晃任我行但觉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当即疾
退两步陡地转身右手已抓住了余沧海的胸口左掌往他天灵盖疾拍下去。这一下兔起
鹘落实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奇变眼见任我行与方证大师相斗情势渐居不利按理说他
力求自保尚且不及哪知竟会转身去攻击余沧海。这一着变得太奇太快不然余沧海也是
一代武学宗匠若与任我行相斗虽然最后必败却决不致在一招之间便为他所擒。众人
“啊”的一声齐声呼叫。方证大师身子跃起犹似飞鸟般扑到双掌齐出击向任我行
后脑这是武学中“围魏救赵”之策攻敌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击向余沧海
头顶之掌反手挡架。
众高手见方证大师在这瞬息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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