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表情的人来说,完全可以算作明显的笑容了!
看了这个比沙漠雪还要少见的笑容后,我几乎要恼羞成怒,“诶,你笑什么啊!你不也是说了谎吗?你跟个陀螺似的忙了一天了,晚上也不休息,跑到天桥上来就着路灯画画。你说你对画画没兴趣,谁信啊?”
听了这句话,他脸上最后一点笑容也隐了,闷声不吭。
这几次的相处,我算是摸清楚他的脾气了,只要一提到画画的事,他立马就变了脸色,像是被人触了逆鳞。我只能在心中猜想着,他这么喜欢画画,却要偷偷摸摸地躲到天桥上,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既然他不愿提这件事,我又换了个话题:“你每天都像今天似的,做兼职到深夜才回去吗?”
他的神色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一听当时职业病就犯了,做学生的老是翘课怎么能行?这得教育啊!
“虽然自立更生是件好事,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本末倒置。再说了,你天天这么忙,身体也吃不消啊?”我唐僧念经般地唠叨着,他脚步忽然顿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
虽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们二次元的交流方式:我负责说,他负责用眼神表达,对话内容基本靠直觉来猜。但是这次,他眼神中的内容太过复杂,以至于我无法全部读懂。
只觉得那浮在最面上,最深刻的一层,是一种厌倦了生活的沧桑。
我擦擦眼睛,心想肯定是我猜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眼中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那分明是阅尽世事的人才有的图腾。
“奢侈。”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
这两个字落入我的耳中,我几乎以为我耳朵出了毛病。
“奢侈?”为了确认,我又重问了一遍,“奢侈吗?你指什么奢侈?”我在心中仔细地回想着我刚才说过的话,到底是哪句奢侈了?
他抿紧了双唇看我,似是极不情愿说话,但是不开口又极度不忿。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描述的生活,太奢侈了。”
我愣了,“难道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生活吗?你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时间,可以探索未来的路,尝试新鲜的东西。就算摸索错了也不要紧,因为你可以随时重新起航,这就是年轻人的生活啊。”
他侧耳聆听着我的话,听着听着忽然笑了。那笑容十分寡淡,还带着几分嘲讽和凉薄,似乎觉得我的话十分可笑。
我被他的笑容激怒了,“你又笑,到底在笑什么?我说的哪句话不对请你指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冽忽然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显示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沈冽这个孤僻内敛的人,已经是第二次在我面前爆发情绪了,但让我无奈的是,我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是因何而来。
“你觉得……”沈冽那么怕和人接触的人,竟然忽然向前逼近了一步,瞳孔雪亮到让人心惊,“我得卑微到什么程度,才会为了三万块,把尊严拿出来任你践踏?”
沈冽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句句如同锋利的刀刃,直戳我的心底。
这一瞬间,我忽然读懂了他的眼神:他羡慕我、怜悯我、感谢我、憎恶我。我不能理解一个人的眼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但是其中承载的分量,是我之前所没有意识到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之前一时冲动的话对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因怒其不争而发的脾气,竟成为他心上一道难以愈合的伤。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舒了一口气,很快平复了情绪:“相反,我还要感谢你。”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态自然语气真挚到让人一听便相信这是发自肺腑的,唯有那双眼……冷冽得如同夜空中的寂寂寒星。
正是这样,才让我心中愈发难受。
明明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却偏要用真挚的神态说着违心的话,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的委曲求全,才能练到如今这般炉火纯青?
我有点儿不敢往下深想了。
结合沈冽的种种表现,我猜测到他的家庭条件不怎么好。
想了想,我决定举个积极的例子来激励他:“之前我们美术系有过这样一个学生,他高三艺考的时候,既没到北上广向名师求学,也没进过培训班特训,靠自己的天分潜心琢磨和练习,照样被我们学校美术系录取了。”
我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听众的反应,然而沈冽一脸“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
我有点儿挫败,但是独角戏还是得唱,“所以啊,只要有一颗热爱美术的心,在什么条件下都能画画。好吧……虽然你就是这样做的……但是你以后不要轻易地说对美术不感兴趣好吗?毕竟心中存着一个美术梦,并不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相反,这真的很了不起。”
他目视前方,表情放空,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看到他这个反应,我猜测大概是我哪里又说错了,只好识相地闭口不言。
从天桥上下来,这段路并不长,我们却走了很久。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没有要停的迹象,我伸手在路边拦了一辆的车。车停在路边,我同沈洌挥手道别,“回去早点休息,做兼职别太拼。”
他撑着把大黑伞站在路边,黑伞隔绝了路灯,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下面,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