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月辉将所有阴霾掩藏,河水流逝了多少悲愁,炫目火光映照着篝火旁纵舞狂欢的人影、毡毯上借酒浇愁的男子,夜影中渲染出几多旖旎梦痕。
药铺密会
重回王城之时,目之所及,却与往日盛景迥然不同。
恰逢月上柳梢,王城竟一反常态的肃穆,大街小巷驻守巡逻的侍卫比比皆是,松明高悬,宫门内两列金缸中热油绚烂燃烧,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四人均百惑不解,穿过围墙策马奔至内城,于酒楼门口勒马停锋。
一行四人下马而入,店小二笑脸相迎,领着我们来到二楼大堂的临窗隔间,竹帘轻卷之下,映入对桌而坐的少年男女,彩光晕染出几多柔情。
二人闻声回首,慕容清在目及来人的刹那,清眸中流过一丝惊喜的波光,亟不可待地拂袖起身前来,“二哥,青姑娘,你们怎么也来西域了?”
白修笑而不答,携着青霜儿倚坐酒桌边,与慕容清互相嘘寒问暖。
我踌躇着缓步于月读身畔,勉强挤出一线微笑的弧度,“不好意思,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带了客人来,我也是前几天才遇到他们。”
橙纱少女微有愠色地斜睨一眼舒亦枫,纤纤柔荑熟稔地捉过我的手,薄颜微开,“怎么会呢,他们是清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她与二人互相认识,便拽着我行至枝影横斜的雕窗旁,自轻纱广袖中取出一本玲珑的小书,“这是燕篆与汉字的译书,王宫中只有燕篆与鄯善文字的译书,我特意让学富五车的文官将它翻译成汉字的,可费了不少功夫!”
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粗略翻阅一番,乐不可支地将其收入腰侧锦袋中,“大恩不言谢,对了,怎么今天街上突然多了那么多侍卫?”
她俏丽的秀靥微微一凛,漫不经心地推开纱窗,静望街上来往络绎的禁卫,叹得不甚唏嘘幽渺,“就是那天来的天朝三王爷,不知道王兄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对他惟命是从,现在西域在他控制之中,是他吩咐这么做的。”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曾劝过王兄,但他根本不听,”她盈盈回身正视,幽蓝眼底一抹浅浅的黯然之色,“对不起,你要的舍利子我无法帮你拿到,因为王兄将它交给了王爷,现在它在王爷手中,我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我始料未及地一怔,信手抚过她橙纱中的金发,毫无阴霾地展颜淡笑,“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变幻莫测的西域,在我心里,突然暗生了一朵神秘诡异的花朵。
月读似有忌惮地瞄向桌边静坐的舒亦枫,蓝瞳中写满不读懂的颜色,随即以手掩口,俯首帖耳悄声道,“我带你去见个故人,跟我来!”
我反应未及,便被她拽着飘然而去,却在竹帘处戛然而止,一股冰凉的力道扼在腕间,令我停滞不前,回眸映入一双凝满质疑波色的桃花眸。
“你去哪里?”
月读一把扯回我被舒亦枫攫住的右手,移身挡在我面前,蛾眉凝出几分愤懑,“她不是你的囚犯,我要带她出去玩,还要经过你的批准么?”
白修与青霜儿满面狐疑,慕容清却似心照不宣,殷勤地为二人添上香醇的清茶,“她们姑娘家的事我们还是别管了,想必有很多悄悄话要说吧!”
“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
青霜儿兴高采烈地跳起身来,慕容清即刻对白修暗使眼色,她便被倏然按坐木椅上,又被猝不及防地塞了个馒头,将未尽言语悉数逼回。
面对舒亦枫质疑审问的眸色,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月读随手取过屏风上两袭雪绒斗篷,将莫名其妙的我匆忙拽下楼去,融入苍茫夜色中。
月读携着我穿街过巷,以斗篷将自己遮得密不透风,好似在躲避着满街侍卫,最终畏首畏尾地行至一家药铺中,一股混杂的药香便充盈了鼻端。
药铺大堂宽敞温馨,三面药架抽屉满目,微弱的萤爝由纱灯中透出,四个伙计正分工合作整理药草,右侧柜台之后,一名老者在孜孜不倦地配药。
月读飒然步于柜台前,扬手摘下雪白的斗篷绒帽,花容月貌竟似印出数重凛然神韵,“掌柜,他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转?”
我浑然不明所以,却见药铺掌柜忙不迭敛衣迎出,命伙计迅疾关上门窗,这才抚须娓娓道来,“公主带来的这个人受伤极重,五脏六腑尽损,而且身上有伤痕数十道,老夫已经竭力整治,但他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怎么五天了一点起色也没有?麻烦你带我们去见他。”
掌柜枯手轻揭干草帘,领着我们来到内室之中,便径自恭谨退了出去。
“月读,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他’又是谁?”
月读俏皮地向屋内努了努嘴,眉飞色舞,“你自己看呗!”
案上灯光缥缈,满屋药香弥漫,木架上医书琳琅,目光辗转间,不经意地触及床榻上静躺的一道身影,棉被外露出的容颜竟是俊逸不可方物!
我不禁骇然怔住,旋即迫不及待地奔向床榻,伸手触探他的鼻息,只觉呼吸微弱至极,仔细观其容色,虽面白如纸,却是湛然如同沉睡一般。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和清哥在树林里见到他时,他就已经重伤昏迷了,还找到了很多穿相同白衣的尸体,听清哥说是什么连云山庄的人,都是他的同伴,便派人将尸体埋了。真难想象他们遇到了怎样的对手,竟然只有他一人活下来!”
我细细拧干浸过热水的绒巾,顺势斜坐在床榻边沿,为冷流云细细擦拭冷峻的脸庞,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受这么重的伤,西域没人是他对手,难不成是中原人伤的他?但能胜过他的人会有谁?”
脑中骤然灵光乍现,我手下一凝,霎时间心神激荡不定。
如今武功在他之上的人,天下便只有苏游影抑或那个三王爷,难道是他们?
月读自顾自地在窗边踱步徘徊,随意翻看架上五花八门的医书,金眉间疑虑抑郁持久不散,“谁知道他招惹了什么人,不过看样子,他好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抱着包袱,现在还在他手里呢!”
我轻手掀开被褥一角,果见他的右臂紧抱着血迹斑驳的包袱,其凹凸痕迹极像数道卷轴,论我如何使力亦无法令他松懈半分,只得泄气作罢。
我正为沉梦之人谨小慎微地擦面,却陡闻月读一声惊呼,一阵劲风出其不意地自外室袭来,卷着凌厉如刀的气势,径直逼向榻上安躺的少年!
我蓦然警觉,左臂反身一舒,恰到好处地扣住那凝聚着杀气突袭的手,幽幽回首顾盼,却映入一副冰冷的淡紫面具,刹那间冻结了我整副素颜!
“舒……舒亦枫!”
勾魂摄魄的幽紫衣袂,如同阴影一样,笼罩进整个昏暗的房间。
他翩然静立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于床沿的我,玉簪斜绾下的青丝轻舞飞扬,俊美的面容阴冷犹若穿肠蛊毒,“原来你是背着我来和他私会!”
月读不胜惊愕地掩嘴,如梦初觉之下,不顾一切地快步而来,一把扯住舒亦枫的幽紫锦袖,玉颜上焦忧似焚,“你把慕容清他们怎样了?”
“你说呢,敢拦我的路,我自然将他们全都毒死了!”
舒亦枫阴恻恻勾唇一笑,笑声宛如夜枭一般,听着便是刺耳非凡。
月读骇然色变,踉跄急切地奔出内室,只留下一脉松枝暖香飘荡空中。
我抬眸看定他迷离的水银眼瞳,三千烦恼丝柔滑地倾泻及腰,凝肃攒蹙纤眉,“你到底把他们怎样了?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不会放过你!”
“她没头脑,你也没头脑么?他们死不了,只是昏倒在酒楼了!”
我终于安心落意,又见他眸含怨怒地瞟向昏睡少年,阴凉的声音在静夜中毛骨悚然,“你以为你能阻止我么?我想杀的人,绝不可能活下来!”
我脉脉垂下眼帘,眉目隐入额发阴影中,“不要伤害他,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拜托你了,放过他吧……”
云絮渐渐遮住了月光,沉默无止境弥漫在斗室之中,萤爝飘曳出几多哀愁。
他手中力道不着痕迹地卸下,玉指轻慢地点在我的左胸,那怒恨交织之色,被一阵沉郁忧悒之意取而代之,“在你心中,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一年前,西域缥缈谷的那个晚上,他说过同样的话,却在我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现在再次道出,却让我蹀躞不下,心神动荡。
我无言以对,斗篷中的双手忐忑地紧绞,他一甩袍袖,悄无声息地冷然离去,寂寞的背影恰似绽在彼岸的旷世奇葩,被夜风拂得支离破碎。
沉梦迷心芳未醒,初魂锁梦智已昏,凭生情深换魂殇,痴情只为无情苦……
我恍惚望着他黯然飘离的身影,手中的绒巾早已冷却冰凉,晚风由窗中穿梭卷入,宛如压抑的抽噎一般阴魂不散,惹得人心也碎得惨不忍睹。
我分明什么也不欠他的,明明是他处处逼我,我却为何……总感觉愧对他?
我甩头抛开紊乱思绪,扬声唤来药铺掌柜,慷慨地交予他一叠银票,望其悉心照料冷流云,他本千推万阻,却在我费尽唇舌下无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