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灯火

！

    抬首辗顾，只见苍茫夜空中，一片黑云压地而来，竟是一只庞大的黑鸦振翅疾至，背上立着一个相貌狰狞的男子，一袭灰袍猎猎翻飞！

    尚未待我回神，却见那男子挥袖掷出数枚绿叶，齐刷刷直奔剑影中的我而来！

    我立时洗眉刷目，心知乃是为破晓天书而来的杀手，一面腾身躲避少年剑势，一面挥鞭抵挡叶刃，轻功一展，身如流星飞月，迎风飞掠而去。

    然而少年却不甘罢休，飞身穷追不舍，黑鸦亦在半空陡然折转，呼啸着尾随而来，伴随着数片树叶联翩而至，唰唰划破了林间夜色。

    我不禁蹙眉烦忧，闪避间自顾自地神行纵跃，任由发间缎带扬风起舞。

    这少年怎么这般烦，我就是不想让他卷入才逃走，他干嘛非得跟来！

    尚自忧恼烦心之际，眼界倏然一宽，不觉间竟至苏州城门，巍峨的青砖城墙在夜幕下千古伫立，琉璃红瓦映月生灿，满城里灯火阑珊，游人如织，幽月魅影筛碎，接天之华都，水榭琅环粲粲如群星，一宵繁华尽展眼前。

    我于城下施展梯云纵，踏着墙面飞奔直上，于高空腾身翻跃，伴着底下一片惊呼声，蓝白衣裾在夜风中招展飞扬，飘落于城楼飞檐之上！

    我方甫单膝跪落，却又闻惊呼四起，回眸正映入少年踏墙奔跃的身影！

    笨蛋！我的轻功怎可能被追上，这城墙岂是那么容易能上来！

    果见少年飞奔之势渐缓，竟在飞檐下顿挫住来势，眼见即将跌落下去，间不容发之际，我蓦然俯身探手，于半路及时攫住他的左腕！

    夜穹中烟花绚烂齐绽，城下千众瞩目之中，两人于飞檐上下四目对接，电光火石的一刹，恍如镜花水月梦一场，命运轮回在此刻交错。

    我半蹲于连绵百丈的琉璃明瓦之上，右手毫不松懈地攥紧少年，左眸掩映于细碎额发之中，蒙面的白绸被夜风拂动，朦胧了那殊色风华。

    他怔然仰首凝盼，面孔被烟火映得明晰，犹如晴空天幕的蓝白衣袍上一丝一纹的皱缬，恰似刀削斧刻一般，满天繁星在他眼底落出迷炫华彩。

    晷漏，他方始从怔态中复苏，双眸聚星般陡然一缩，“放开！”

    我歪头俯视着他，在面巾下淡淡笑开，“我说老兄，轻功不好就不要学人家跳城墙，你也不必死要面子，是我吃饱了撑着要救你的，我知道大哥你皮粗肉厚，掉下去摔不死，但缺胳膊断腿了多不方便，就勉为其难上来吧！”

    但闻夜空中一声长啸，那名杀手已乘鸦追来，即又是三片绿叶唰唰而至！

    我微一侧首，避开两片绿叶，熟料另一片竟擦着发际掠过，锋利的叶刃好巧不巧划开了白绸与缎带，霎时满头青丝，飞瀑般倾散开来！

    青丝在夜风中飘舞，斜斜掠过皎洁的眉眼，拂过少年惊愕的视线，在两人眼前徘徊缱绻，宛如镌刻于天地之间的釉色泼墨，惊艳了城下万众！

    白羽轻袍胜雪如雾，三千青丝散落无束，任暖风吻拂，发中容颜一览无遗。

    恍然间抬眸顾盼，烟花在瞬间灿烂辉煌，映照出少年怔忡入梦的俊颜，那一双眼眸，胜似明灯之灿亮，仿若一面深湖，浮漾着千载流云的梦。

    月碎如翎，火树银花，最美是不夜，华灯初上梨雪裂。

    两人在夜色中脉脉对视，执手相扶，城楼上徒留凄风夏起素云回，树影横斜语西墙，犹若尘世万千风景，都在水岸飘香的江南凝镌成画。

    少年目光炯炯地望定我，寒冰眸底一闪即逝的惊艳下，漫起恍惚迷蒙之色，唇红齿白幻月扬，轻喃渺若流湮，惊梦恍然，“是你？！”

    朝槿的愕然下，我展笑嫣然，“怎么，现在又想杀我了？”

    不待他回言，我出得半臂之劳，往上一拉，他借势翻跃而起，飘萧落于我身后飞檐上，随即翩跹起身回望，即是一载星月不掩的风华。

    我临风负手而立，青丝在月华中袅袅飘荡，居高临下地瞻眺城内万家灯火，浮世几番闲情，“我说兄台，你有空记仇杀人，不如多看看风景，你会发现人间的诸多美好，快乐要靠自己去寻找，如果你不想活得太累的话……”

    正自沉浸于中，倏尔又是叶刃啸响，我惊觉下向侧退滑，但闻唰唰声连作，三枚绿叶在脚边一字排开，尽数射入琉璃瓦中。

    淡扫一眼破空疾来的飞鸦，我全无心于此，不顾对面少年满脸茫然，掠身踏月而去，转瞬融入满城辉煌中，遍寻不见任风过千盏灯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