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想到舅舅让他韬光养晦……他便只能用着笨法儿一直跑,后头的人越逼越近,想到还要参加溶锦的生辰,指不定这是这一生唯一一次。小孩子向来忘性大,即便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他,无非是得不到罢了,小孩子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趋之若鹜。得到了,或许便不在意了,他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便任性一次吧,在这么多年无能为力的屈从里,只任性这一次。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时,他的脑袋遭受到了重击,是一块沐锋不晓得从哪里找来的大石头,一时未反应过来,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衣袍也随着摔下的动作磨破。他甚至能感受到脑袋上的液体流动。
沐锋走近他,居高临下地踢了他好几脚,“跑啊,怎么不跑了?我听谢桓他们议论,溶锦邀了你去参加生辰?稷言,你不过是齐国送来的一条丧家犬,凡事好好想想自个儿配不配!”又向他吐了口水,手上还准备了小鞭子,使劲儿往他身上打,他想着自己这模样横竖是去不成了,便只管护着怀里的东西,蜷缩着,将后背漏出来,任沐锋发泄,好在沐锋也未发现他的异样。
“凭什么你这条狗便入了溶锦的眼?我堂堂殿下没有资格去,你也不配去!”好一顿拳打脚踢,稷言觉得身上痛极了,“都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全都看不起我!”
风越刮越大,眼见快要下暴雨,沐锋走了,路上宫人行色匆匆,谁也没有停下来瞧他一眼,亦或是帮他一把,他往墙边爬去,背靠着,歇气。
连喘一口气胸口都疼的厉害,全身上下如散架一般,脑袋上的液体也在流。此刻最担心的,却是怀里的东西。
将手往衣袍干净的地方蹭了蹭,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与溶锦准备的生辰礼,用干净的牛皮纸包着,上边儿写了“生辰吉乐”四字,笔锋刚劲有力,是他亲手所写,打开纸包,亦是他亲手做的宫绦。
宫绦上的玉原是他从齐国带来的玉佩,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最值钱的东西,将玉佩上的玉拆下来,打磨成了一块小玉石,又雕了莲花纹,他记得她有好几件衣裳都是莲花纹,第一次见她时,也穿的件粉底织金莲花纹披风,想必是极爱莲的。
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他赶紧将东西收拾好揣进怀里。歇得够了,还是冒着雨,扶着宫墙,颤颤巍巍地往清宁宫去。
在临近清宁宫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八月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等雨停后才往宫门口去,从虚掩的门缝,他瞧见了溶锦,她今日很精致,是细细拾掇过的。身旁坐着皇后与正德帝,一桌的友人们陪着一块儿吃着席面。笑的眉眼弯弯,目光所及之处那个男孩儿,是谢桓。
稷言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酸酸瑟瑟的,比刚刚被沐锋殴打时还要难受,这一刻只觉得自己可笑,相比起自己这条异国来的丧家犬,她的亲人,能见得光的友人,才是她最终的依靠。
阴暗角落里一无所有的他,又凭什么奢望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奢望罢了……
罢了,罢了,是他自不量力……
是他摆不正位置……
他将东西放在虚掩的宫门下,敲了敲宫门,又强撑着快速跑开,躲着见有人出来捡了才落寞的回了清露宫。
一回清露宫便支持不住,倒下不省人事,受伤又淋了雨,夜里发起了高烧。烧了一天一夜,再醒来已是第三日。
舅舅与他说,昨日嘉贤公主来瞧过他,今日听说往常欺辱他的二殿下被正德帝狠狠责罚了,个中原委不得而知,宫中流言只传说是二殿下打了嘉贤公主,将嘉贤公主脑袋上磕了个大包。
他不晓得的是,那日溶锦来瞧过他后,扬言便要去紫宸宫告状,是他舅舅拦了下来,“公主能帮他一次,帮不了一生,二殿下若因我们殿下被责罚,来日在你不晓得的时候,会更加变本加厉报复回来,想必来日下场,不会好过今日,你若想他好,便装作什么也不晓得。”
溶锦失魂落魄地走了,一个人坐在门沿边哭了好久。
才有了后来的事。
稷言猜想,溶锦应当是替他出了头,即便不是,他也只当是了。
他动了妄念,他想她眼里有他,不必太多,只要她原本全心全意望向别人时,轻轻瞥了他一眼,便已知足。
便是在这一瞬,他原谅了天命对他的不公,也原谅了自己那颗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靠近她的心。
他在黑暗里太久了,好容易有这样美好的公主愿意在他身边,他便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他想告别黄昏,想摆脱藏身的黑暗,想向她的光里坠落。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要是不曾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