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有一些地位的将士。
如此便又有新的问题产生。
军中参将身份以下、普通将士身份以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温自惜掏出怀里的东西,强迫自己不去看赵宁儿的脚,只抽出那一方白纸细细端详了起来。
署名未附,纸上血迹呈黑色。
温自惜眉头一动,将纸举到鼻间,用力嗅了两下。他蹙眉,又似不放心般再闻了闻,这才缓缓垂下手。纸上的血,不是沾染上去后干涸的,而是本就已经凝固的黑褐色血迹,沾在了上面。
这说明……信不是从边城和宁儿的脚一起被送过来的,且司空璟的署名未附,饶是那字迹俊逸秀美,也不会是司空璟写的!
虽未正面交手过,温自惜却对司空璟的脾性甚是了解。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储君,那样一个姿态永远华贵的太子,对于这满是肮脏的血,骨子里还是抵触的。这信……温自惜沉默,心底再度升起一丝疑惑。谨慎如司空璟,怎么会想不到奸细的字迹一旦暴露,很容易便会被发现吗?他那么倨傲,那么自信,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除非……除非此举,仍旧别有用心!
温自惜眉头一松,是了,司空璟做的事,永远要一举两得。他不愿自己执笔,宁可让奸细暴露字迹,这说明比起让内鬼被揪出,这举动于他来说是有其他好处的!
至于是什么好处,暂且先放一放。
温自惜又拿起那信纸,字迹俊秀,一点儿也不像军中男儿能写出来的,甚至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握笔了。
如此范围又可以缩小,温自惜想,至少现在符合条件的人里头,他可以排除几个熟悉的了。
原军医不是,因为他开药方的时候,温自惜对他的字迹太熟悉了。
两位参将不是,因为一个在和司空祁一战里伤了胳膊,一个是左撇子。
熊大没念过书,郑冲只上了半年私塾,倒是小瑞……
温自惜一怔,小瑞?
小瑞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清秀得像个孩子,但他似乎没见过他执笔。可宋歌对他如此亲近信任,应该也不可能吧?
温自惜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需要寻找一些其他线索。军中一直未发生任何牵扯到奸细的事,因为司空璟长期不发兵,所以便无任何情报要传递。况且司空翊一向只和几个亲信说起行军打仗的事宜,有时候会问他和宋歌的意思,其他人根本近不得半步。
此次司空璟动用奸细,只是为了来告诉他,他的手里有自己的软肋?
温自惜蹲下身子,细细查看地上的情况。晨间刚打开那黑布包裹时,他因为震惊太过,愣了须臾便面色苍白离去了,现在才想起,或许可以从周遭来查看一番。
地上没有留下脚印,此间药铺虽然久无人居,但他当初刚来的时候清扫过,所以地面并无积灰。
温自惜偏头,柜台在药铺最里面,当时那奸细要把还冒着血的包裹一路送进来,沿途却没留下任何血迹,一定是将东西给细细包了起来。可进了药铺,他还是得将包裹从内袍里取出放到柜台上,不管如何细致,总会留下痕迹的。
温自惜不放弃,继续来回在地上摸索,甚至觉得蹲着身子不够凑得近,干脆趴了下来,两个胳膊肘撑在地上,一点点慢慢往前挪。
寻了大半圈,他在地上毫无所获。有些挫败地抬头,温自惜叹口气,却随即整个人怔住了。
药铺内的柜台是那种老式的木质粗糙台面,下面作支撑物的是实心箱口,打开后里头可放杂物或大量草药。这木材不结实,也可能因为年代久了,台面下都已有了好几处开裂。
而温自惜看到,一条细细长长的开裂缝隙处,有一点斑红。
他僵了须臾,慢慢起身,将端在手心燃着的烛台拿起,凑到那缝隙口看。没有错,一点血斑,小,却已泛黑。
温自惜皱眉,这个高度……他倒退一步首先拿眼神粗粗丈量了下,在柜台侧面五分之四高度处,离台面不过两横掌左右的地方。再看其他地方,依旧没有任何痕迹,想必那奸细心细得很,除了此处几乎落进缝隙的血点未注意到,其余都未留下踪迹。
温自惜在那缝隙前来回比划,又抬起自己的手忽上忽下地做着动作,似乎在模拟那人当时的情况。血点的形状并非呈圆型或喷射型,倒有点趋于水滴状的样子,但又和真正滑落造成的水滴状存在差别。
温自惜想了想,拖过台面上一方砚台,将毛笔沾满了重重的墨汁,然后举到身前,在缝隙上方不同位置停顿。每次墨汁从笔尖滴落,他都会仔细查看,和那血点作比较。
当他尝试数次之后,墨汁“啪”一下滴落,顺着缝隙慢慢渗透进了柜台,徒留一点墨黑挂在裂缝边缘,堪堪在那血点旁边。
他手一顿,将毛笔毫不客气扔在台面上。
那人将东西收在怀中,必是用内袍将它包裹所以并未留下任何血迹,但取出东西的时候,袖口沾染了些许。他将它放到台面上,袖口刚刚沾染上去的血滴滴落,顺着柜台侧面流进裂缝。
内鬼袖口的高度,在这个地方。
温自惜比划了一下,先前推断出来那人该是军中将士,军服都是固定的,他身上这套也是,所以袖口的宽度都一样,不会出差错。温自惜抬手,如果依照自己的身高,袖口在台面下一横掌的地方,所以说……那人,该比他矮上大半个头。
军中将士多高大,毕竟入军之时需要挑选。温自惜想到这里,竟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兜兜转转,内鬼,果真是内鬼……
他的身量和司空翊差不多,军中能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只有郑冲、小瑞、宋歌。
宋歌他自然不会怀疑,那么,便只剩下郑冲和小瑞。
郑冲只上过半年私塾,按理来说写不出那样的字,小瑞……小瑞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曾经是司空祁和步长安的人?
温自惜紧了紧拳头,那奸细用内袍裹住宁儿的断肢,而现在全军待命,从晨间到现在不可能有时间将衣服换下来,且就算换下来了,大军不可随意替换军服,他也没有地方处理,所以极有可能,那染血的内袍还穿在他身上!
他暂时不想将此时扩散,未免引起军心动荡,他想先回去找最具嫌疑的两个人摸摸情况。若排除了这两个,或许他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温自惜将包裹收起来,灭了药铺的灯,阖门往回走。
如果不是郑冲或者小瑞,就得让司空翊排查整个大军将士了,虽然到那时,他不得不面对宋歌质疑自己为何清楚知道内鬼存在的问题。
或许,到时候他就得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来回答了。
……
青垨草原,将军主帐。
司空璟懒洋洋抬眸,不看那睁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的乐明夏,只淡淡抽手对那亲信道:“注意着源城的动向,有情况随时禀报。”
“是,将军!”那人一躬身,须臾便接着道,“适才柯参将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没斟酌好用词,却已经听到司空璟轻轻接口。
“去找袭城了?也好,大战一触即发,私人恩怨解决了也省得影响战局,”他挥挥手,眉眼如画般精致,“司空祁那里不必管,先给我把陆蒙去带来,在外头候着就行。”
亲信领命而去,去之前偷偷看了乐明夏一眼,却感觉到背后一道凌厉目光射来。他一凛,知道这是将军在警告他了,立马低下头快速出帐。
他出了帐子,一路往关押陆蒙的地方赶去。
他其实只是看守军奴营的守卫,只是这两天将军将那个大难不死的姓赵的丫头给抬出了军奴营,另批了单独的帐子给她休息,还特地交待军医一定要将她续着命。只是纵然如此,将军却未对那个下手的乐明夏斥责半分。
一刀砍下脚板,脚踝处的骨头都碎成了两半,守卫眯眯眼,只觉得分外恐怖。
那乐明夏,还真看不出有这么狠。
他一边走一边想,忽然顿住了脚步。猛然想起那晚,乐明夏出现在街角,一动不动愣愣盯着赵宁儿看的时候,他曾觉得这模样特别像一个人,现在不知为何,他好像知道像谁了……
像……像帝京东宫的太子妃!
记得以前有一段时间,太子妃也是当时乐明夏所呈现的那种呆愣状态,目光涣散,似乎看什么都不聚焦,且那目光远远投来,茫然、空洞,无端添了诡异。
就仿佛是中了邪一般。
守卫站定,半晌摇了摇头,几步走过去掀开帘帐,朝那靠在角落里略有些狼狈的男子道:“将军要见你。”
“嗯,”陆蒙没有意外,只缓缓起身,弹了弹身上灰,刀削般尖细的下巴处,青黑胡渣已长,眼眶凹陷,疲倦顿显。
“走吧。”他说,比那守卫还快一步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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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外面吃饭,先更新一半,不出意外明天开始请假大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