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带着宋歌的命令急匆匆从城楼跑回营地,一边跑一边大喊“温自惜”,反正大军都在前头,没人会听到。
郑冲和小瑞跟在后头,熊大跑起来太快,他们两个瘦小,现在喘得正厉害。后者原地站定,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呼几口气后断断续续道:“温、温大夫……去哪儿了?”他也是才从宋歌那边听说了温自惜今日古怪的情况,况且还听说他袍子上都是血,宋歌和司空翊不放心,便差他们三个过来看看。可是找遍了整个军营,别说人了,连个鬼影也没有。
“军医帐内也没人,灯都没点着呢。”郑冲掀开帘子,将烛台燃上,照亮一室寂寥。
“嘿,”熊大挠挠头,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儿,“屋里血腥味真重,他莫不是真受了重伤吧?能去哪儿?”他有些困惑,茫无目的地在帐内随意翻动起来。
抽开储物箱,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熊大狠狠噎了一口,倒退两步捂住鼻子闷道:“这是咋回事啊!”
小瑞和郑冲看过来,见里头一滩血迹,黑黑红红的,很是刺眼。
“好、好多血……”郑冲苍白了脸,有些后怕地往小瑞那边缩了一下。
“除了这儿,他还能去哪里?”熊大直觉情况不妙,这话不仅在问另外两人,同时也在问自己。
小瑞有些沉默,半晌却道:“我记得温大夫常去后城那间药铺,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也在那里。”他实在想不出温自惜会去哪里,但那地方,他倒是清楚他一直在去的,所以既然有一丝可能,便也尝试一下吧。
熊大恍然,那地方的确是温自惜经常去的,他一转身道:“那我们去那里看看!”
郑冲看了看四周,觉得不妥,“咱们得分头行动,万一温大夫又回来了,岂不是扑了个空?”他有些害怕那满是血污的储物箱,所以有些犹豫道,“小瑞不如你守在这里吧?我去营地间转转。”
熊大和小瑞觉得可行,前者颔首道:“那好,我去后城,郑冲你再把营地和民居区绕一圈,小瑞就在这里守着,万一温自惜回来了得把他留住!”
“嗯。”两人应了,熊大率先出了去。
“小瑞啊,你……”郑冲有些不好意思,“你怕不怕?”他拿眼角余光瞥了那储物箱一眼,这黑漆漆的夜,这昏黄的灯光,这空无一人的营地,他胆子小不敢留在这里,只能把这任务交给小瑞。
小瑞笑着摇头,“没什么可怕的,你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要是有情况就来找我。”
“哎!”郑冲忙点头,掀开帘帐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小瑞独自坐在帐内,坐在那温自惜经常坐的位子上,慢慢便有些出神。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只是看着那烛台上的蜡烛慢慢就要燃到尽头,却始终没有等到温自惜或者熊大、郑冲之中的任何一个回来。
他刚起身,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砰”。
小瑞一惊,一个箭步冲出去,营地间每半里都燃着三盏军灯,虽然光线依旧昏暗,但足够他看仔细了。
郑冲一身的血,倒在军灯支架旁,而那支架已翻,刚才的声音就是支架倒地发出的,上头的军灯落在地上,燃起旁侧营帐的帘子。
小瑞瞬间魂飞魄散,只看到郑冲躺在地上,手微微往前伸着,那五指也染着血,军灯照耀下,泛着诡异而骇人的光泽。
“小……瑞……”郑冲哑着喉咙,艰难想抬起头,可这个动作实在是太累了啊,他多想这么睡下去,可不行。
火已经燃到了帐角上,那火光刺到他的眼,竟觉得比腹部的伤还要疼上几分。
“灭……火……”郑冲咬牙,舌头似都要被嚼烂。
小瑞如梦初醒,瞬间额头冷汗淋漓,他脚下步子刚动,却忽然看到前方有人影闪过,似乎对方也看到了他,想上前一步的动作生生止住,随即,竟似想逃!
小瑞瞳孔猛地一缩!
郑冲见小瑞仍旧不动,在地上艰难想往前移动,几乎是拼尽了力道在吼:“灭——火——”他用尽了力气,可话出口声线却低闷。
然后他的脑袋重重垂下,小瑞听到一个字,只有一个字,像是郑冲的最后遗言。
“温……”他说,随即陷入昏迷。
小瑞只感觉脑袋里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眼前各种画面闪过,最后却全部化作一场大火,烧了个片甲不留。
现在,一个逃离的凶手,一个将死的朋友,一场不灭必酿大祸的火。
是追凶?是救人?还是灭火?
他……该选择什么?
时间倒退回半个时辰前。
夜正浓,温自惜却毫无睡意。
司空璟大军在青垨草原驻扎的消息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想到今晨看到的那一方缝在包裹宁儿脚踝的黑布里头的白纸,上面的字似乎还历历在目。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温自惜起身,掀开帘帐看那难得出现隐在淡淡云霾背后的弯月。西北的月就跟塞外的雨一样稀奇罕见,他怔怔瞧了许久,返身将帐内烛火吹灭。
在黑暗里把那放在储物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妥贴地随身收进内袍,温自惜也不管那已经凝固到泛黑的血迹有多肮脏,直接出了帐子。
医者大部分都有洁癖,他也有。
可终归,这已经开始发臭腐烂的女子小脚,是他幼妹的啊……
当他踏出这一步,命运已将他推到无法再回头的地步,温自惜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苦笑,说着永不相负,他到底还是要选择背弃。
司空璟以赵宁儿作威胁,换他燃了这城内军帐挑起内乱。而信中说得很清楚,火光瞬起,这便是司空璟进攻的信号,也是赵宁儿还有一命可活的信号。
温自惜紧了紧长袍,明明夜间已有了丝丝炎热,他却觉得今晚特别得凉,似凉入骨髓。
火烧军营的结果是什么他很明白,大军在牧场驻扎,到处是干燥的草堆和木堆,且各间帐子距离近,一旦起火顷刻便是火光冲天。
如今城内十四万将士全数聚集在城楼,若他动手,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也没有人会想去怀疑他。可粮草与备用军械、武器都在此处,烧了这里,等于断了大军生路,断了十四万将士和数万百姓的活路。
而自己这样做,是拿十多万人的命,在换妹妹一人的命。
这做法,和司空璟的屠城又有何分别?
温自惜不多时便出了军营,城楼处灯火正旺,人人也不能寐,瞪着眼睛直勾勾瞧着城下,时刻提防着司空璟那边什么时候会突然发兵。
他忽然便觉有些晃眼,宋歌一定也在那里吧?
低头,看脚下土地,再抬眸,丈量军营和城楼的距离。他和她,今后永远便隔着这一段路的距离了。
那是一道此生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温自惜牵起唇角,眉目疏远,眸子一瞬间染了毕生风华,似天地同色,似日月颠倒。他低头,转身,清俊的容颜一夕间掩在阴影下,徒留那精致侧颊轮廓,勾勒尽满身落寞。
若今后你还愿记得我,便永远记着我一刀刺进你心头时,那极尽冷漠的目光吧。
这样,我虽不能以爱的名义刻在你脑海,却能以恨的理由深深扎根你心底。
或许这样只会沉重了你,但我真怕,抹去那恨,我在你心里便再无任何遗留的痕迹。
温自惜散开长袍,转身向后城走去。
至少,我想在背弃之前,将那个内鬼,给揪出来。就算作,我的抱歉吧。
温自惜寻到白日那地方,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小药铺,他平常都会把搜寻来的草药在此地分类归别。晨间在药铺的柜台上,他看到了那个被黑布紧紧包裹着的塞在角落的东西,那里现在……还有一块已经显出黑褐色的血迹。
能知道他每日有到此地来的习惯的人,城内不在少数,但也不是全部。后城地处偏僻,他寻常又抄道走的是小路,所以能清楚他行踪的人,百姓反而不占多数,因为民居区和后城是两个方向。
换句话说,军营中的人,才更有可能是奸细。
大军内和他交好的除了宋歌几个没有多少人,可按照司空璟的逻辑,安插眼线定不会将那人置于比较明显的身份位置,且司空翊也是个谨慎的,身边被布置了奸细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更重要的是,司空翊身边的亲信都是成王府带来的人,该是信得过的。
综上所言,那个内鬼的身份,应该处于中等偏上,至少他能在大军将士晨间操练的时候出得了营地,然后把东西送到这里。
至于他是怎么确定那奸细一定是一早送来而不是半夜,归结于他到底还是个大夫,从宁儿断肢的血液凝固情况以及皮下组织变色情况,很容易可以推断出这脚就是昨夜砍下来的。从边城运到源城,一路避开城楼和城内巡逻的将士,估计送进源城都快近天亮了。
那人可以在城内行走不引起怀疑,除非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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