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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衍義卷第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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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恃賴之。

    臣按:竇氏之埶至此益横。使無袁安、任隗以直道爲朝廷重,少折其姦萌,則憲之苞藏未可知也。然安、隗能折之,而不能去之,則以三公之權素輕故耳。光武貽謀之失,可勝歎哉!

    四年,初,廬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惡之,脅榮曰:‘子爲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總爲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飛禍,無‘無’,陳本誤作‘母’,四庫本作‘毋’。得殯殮,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臣按:竇氏手握大權,又布悍士、刺客於都城,以脅異己者,其志果何爲也?臣故曰:其包藏未可知也。

    夏四月,竇憲還至京師。

    臣按:憲既破匈奴,奏凱其歸‘歸’,四庫本作‘旋’。,則其埶燄愈熾,不可復制矣。

    竇氏父子兄弟並爲卿校,充滿朝廷。穰侯鄧疊,疊弟、歩兵校尉磊及母元,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圗爲殺害,帝陰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専權,帝與内宫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鈎盾令鄭衆謹敏有心機,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爲亂,忍而未發。會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將發其謀,欲得外戚傳,懼左右不敢使,令慶私從千乗王求,夜獨内之。又令慶傳語鄭衆,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宫,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爲冠軍侯,與篤、景、瓌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爲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河南尹張酺,數以正灋繩治竇景。及竇氏敗,酺上疏曰:‘方憲等寵貴,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託,懐伊、吕之忠,至乃復比鄧夫人於文母。今嚴威既行,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瓌,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嘗‘嘗’,四庫本作‘敢’。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議,過厚不過薄。今議者欲爲瓌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德。’帝感其言,由是瓌獨得全。竇氏宗族賓客以憲爲官者,皆免歸故郡。

    臣按:養竇氏之惡,不制於其微者,章帝也;不治其擅殺人之罪,而使立功以自贖,功成而益驕以横者,竇后也。及其逆節既萌,不獲已而誅之,勒兵屯衛如防大敵,僅而克之,豈不危哉!况不謀之公卿近臣,而謀之閹寺,憲雖就僇,而閹寺之權遂由此起,其禍有甚於外戚者。故臣以爲此章帝與竇后之罪也。

    順帝陽嘉元年,立梁氏爲皇后。后父梁商加位特進。頃之,拜執金吾。二年三月,封执金吾‘二年三月,封执金吾’,陳本、四庫本脱。,梁商子冀爲襄邑侯。尚書令左雄諫曰:‘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戹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於是冀父商讓還冀封。書十餘,上從之。

    夏六月,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問以當世之敝、爲政所宜。李固對曰:‘夫妃后‘妃后’四庫本互文。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顓揔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曽不旋時。《孟子‘孟子’,原誤作‘老子’,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爲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髙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羣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歩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黄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臣按:梁氏貴盛未及期年,不過榮顯兼加而已。左雄既諫止其封,李固又乞抑止其寵,忠臣之心慮於未形,大抵如此。使順帝能早從其言,則國家異時無弑逆之禍,梁氏亦免赤族之誅。豈不休哉!

    永和元年,以執金吾梁冀爲河南尹。冀性嗜酒,逸遊自恣,居職‘職’,四庫本作‘官’。多縱暴非灋。

    六年,梁商薨。以河南尹冀爲大將軍,冀弟不疑爲河南尹。

    司馬光曰:‘成帝不能選任賢俊,委政舅家,可謂闇矣。猶知王立之不材,棄而不用。順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頑嚚凶暴,著於平昔。而使之繼父之位,終於悖逆,蕩覆漢室。校於成帝,闇益甚焉!’

    漢安元年,遣侍中杜喬、周舉,守光祿大夫周栩、馮羡、欒巴、張綱、郭遵、劉班等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汚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喬等受命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於雒陽都亭,曰:‘豺狼當路‘路’,陳本、四庫本作‘道’。,安問狐狸?’遂劾奏:‘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位,而専肆貪叨,縱恣無極,多樹諂谀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書奏‘奏’下,陳本、四庫本衍‘御’字。,京師震悚。時皇后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不能用也。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親黨,互爲請救,事皆寢遏。冀恨張綱,思有以中傷之。時廣陵賊張嬰、寇亂揚、徐間積十餘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綱爲廣陵太守,以書喻嬰,面縛歸降。

    臣按:是時后寵方盛,而姻族滿朝,其埶駸駸有不可制者。故帝雖知綱言直而不能用也。《傳》曰:‘禁微者易,抑末者難。’臣以是惜李固之言,不行於陽嘉之際也。後之人主宜深戒之!

    建康元年,秋八月,帝崩。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嵗,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九月,京師及太原、鴈門‘太原、鴈門’,四庫本作‘鴈門、太原’。地震。詔舉賢良方正之士,策問之。皇甫規對曰:‘伏惟孝順皇帝,初勤王政,遠近翕然,望見太平。而災異不息,寇賊縱横,殆以姦臣權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無状者,宜急黜遣,披掃凶黨,收入財賄,以塞痛怨,以荅天誡。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増修謙節,輔以儒術,省去遊娱不急之務,割减廬第無益之飾。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羣臣,乗舟者也;將軍兄弟,操檝者也。若能平志畢力,以度元元,所謂福也;如其怠弛,將淪波濤,可不慎乎!夫德不稱祿,猶鑿墉之址,以益其髙,豈量力審功安固之道哉!凡諸宿猾、酒徒、戯客,皆宜貶斥,以懲不軌。令冀等深思得賢之福,失人之累。’梁冀忿之,以規爲下第,拜郎中。託疾,免歸,州郡承冀旨,幾陷死者再三,遂沈廢於家,積十餘年。

    臣按:皇甫規舟檝之喻,可謂忠矣。使冀能以保國全‘國全’,四庫本互文。家爲心,諮諏善道惟新。令圗以濟國家於險,則同舟之人,其有不安者乎?同舟之人安矣,操檝之人其有不與者乎?顧方忿其忠言,欲寘之死,所謂安危利菑,而樂其所以亡也。不仁之人,可與言哉!

    冲帝永嘉元年,春正月,帝崩。徵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鴻之子纉,皆至京師。清河王爲人嚴重,動止有灋度,公卿皆歸心。李固謂大將軍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髙明有德,任親政事者,願將軍詳審大計,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與太后定策禁中。冀持節以青蓋車迎纉入南宫,封爲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嵗。

    質帝本初元年,帝少而聰慧,甞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聞,深惡之。闰六月,冀使左右置毒於煮餅以進之。帝苦煩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問:‘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時冀亦在側,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絶而崩。固伏尸號哭,推舉侍醫。冀恐其事泄,大惡之。將議立嗣,固與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阼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羣議,令上應天心,下合衆望。’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爲清河王蒜明德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爲嗣,朝臣莫不歸心。而中常侍曹騰甞謁蒜,蒜不爲禮,宦官由此疾之。初,平原王翼既貶歸河間,其父請分蠡吾縣以侯之,順帝許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徵到夏門亭。會帝崩,梁冀欲立志,衆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曹騰等聞之,夜徃説冀曰:‘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秉攝萬機,賓客縱横,多有過差。清河王嚴明,若果立,則將軍受禍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會公卿,冀意氣凶凶,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以‘以’,陳本、四庫本作‘而’。下,莫不懾憚,皆曰:‘惟大將軍令。’獨李固、杜喬堅守本議。冀厲聲曰:‘罷會!’固猶望衆心可立,復以書勸冀。冀激怒,説太后先策免固。以司徒胡廣爲太尉,司空趙戒爲司徒,與大將軍冀參録尚書事。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太后猶臨朝政。

    臣按:梁冀利冲帝之幼弱而立之,既又惡其聰慧而弑之,及其立主,則舍清河而取蠡吾。人君廢置,一出其手矣。雖有一李固,其如之何哉?

    秋七月,大將軍掾朱穆奏記勸戒梁冀:‘願専心公朝,割除私欲,廣求賢能,斥遠佞惡。爲皇帝置師傅,得小心忠篤敦禮之士,將軍與之俱入,參勸講授,師賢灋古。此猶倚南山、坐平原也,誰能傾之?’又薦种暠、欒巴等冀,不能用。

    臣按:朱穆之言美矣。然謹選師傅,開導人主者,忠臣愛君者之所爲也。冀之心方利人主之愚且闇,然後己得以自専,其肯進忠賢以輔君德哉!宜其不能用也!

    桓帝建和元年,光祿勲杜喬爲太尉。自李固之廢,内外喪氣,羣臣側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囬撓,由是朝臣皆倚望焉。秋七月,詔以定策功,益封梁冀萬三千户,封冀弟不疑爲潁陽侯。喬諫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賢,賞罰爲務,陛下自藩臣即位,天人屬心,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門,宦者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爲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爲善失其望;姦囬不詰,爲惡肆其凶。’書奏,不省。

    臣按:桓帝之立,梁冀之力也。而杜喬以爲不當賞,何哉?蓋人君之得天位,天之命也,命出於天,而人臣竊之以爲己功,人君舉其功歸之臣下,是皆不知有天命者也。杜喬之言,不亦正乎?

    八月,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禮迎之,杜喬據執舊典不聽。由是日忤於冀。九月,京師地震,喬以災異策免。宦者唐衡、左悺等共譖杜喬於帝曰:‘陛下前當即位,喬與李固抗議以爲不堪奉漢宗祀‘祀’,陳本、四庫本作‘社’。。’帝亦怨之。會清河劉文與南郡妖賊劉鮪謀立清河王蒜,事覺,伏誅。冀因誣李固、杜喬,云與文鮪交通,收固、喬,皆死獄中。

    臣按:是時公卿大臣能與冀爲同異者,李固、杜喬而已。二人既以非罪而死,則餘皆媮合苟容,莫敢有正言其罪者矣,宜梁氏之益横也。

    和平元年,春正月,太后詔歸政於帝,始罷稱制。二月,太后梁氏崩。増封大將軍冀萬户,并前合三萬户。封冀妻孫夀爲襄城君。夀善爲妖態以蠱惑冀,冀甚寵憚之。冀與夀對街爲宅,殫極土木,互相誇競。金玉珍怪,充積藏室。又廣開園圃,採土築山,十里九阪,深林絶澗,有若自然,竒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夀共乗輦車,遊觀第内,多縱倡伎,酣謳竟路。或連日繼夜以騁娱恣,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徧近縣,起兔苑於河南城西,經亘數十里,移檄所在調發生兔,刻其毛以爲識,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冀用夀言,多斥奪諸梁在位者,外以示謙讓,而實崇孫氏。孫氏宗親冒名爲侍中、卿校、郡守、長吏十餘人,皆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他罪,閉獄掠考,使出錢自贖,貲物少者至於死、徙。冀又遣客周流四方,遠至塞外,廣求異物,而使人復乗埶横暴,妻略婦女,毆擊吏卒,所在怨毒。侍御史朱穆自以冀故吏,奏記諫曰:‘夫將相大臣,均體元首,共輿而馳,同舟而濟,輿傾舟覆,患實共之。豈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時困,而莫之恤乎?’冀不納。冀雖専朝縱横,而猶交結左右宦官,任其子弟、賔客以爲州郡要職,欲以自固恩寵。穆又奏記極諫,冀終不悟。報書云:‘如此,僕亦無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臣按:梁氏之罪至是已滔天矣,朱穆猶惓惓欲止其末流,忠賢之心固如此也。然不幾於不可與言而與之言者乎?吁,冀有如是之故吏,苟能聽其忠言,幡然改過,縱未得爲善人,或庶幾免於喪元覆族之禍。而迷不自悟,其可謂下愚不移也夫。

    元嘉元年,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特進胡廣等咸稱冀之勲德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黄瓊獨曰:‘冀可比邽禹,合食四縣。’朝廷從之。於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趨,劔履上殿,謁讃不名,禮儀比蕭何;悉以定陶、陽城餘户増封爲四縣,比鄧禹;賞賜金錢、奴婢、綵帛、車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勲,每朝會與三公絶席。十日一入,平尚書事。宣布天下,爲萬世灋。’冀猶以所奏禮薄,意不悦。

    臣按:自昔權臣用事,必有佞諛之士張大其功德,以惑人主,欺天下,然後權臣之燄愈熾而不可遏。故在王莽時,則有如孔光者,以周公比莽,莽縁此以居攝而簒埶成。梁冀之凶愎,是亦一莽也,則有如胡廣者,以周公比冀,是將復導以居攝簒奪之事也。賴黄瓊獨持正議,少殺其禮,然合鄼侯、髙密、博陸三功臣之寵以加之,亦可謂過矣。冀曽不自揆,而猶以爲薄,是必欲如周公而後己也。吁,其‘其’,陳本、四庫本脱。可謂至愚也哉!

    延熹元年,夏五月,甲戍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陳授因小黄門徐璜陳‘日食之變,咎在大將軍冀’。冀聞之,諷雒陽收考授,死於獄。帝由是怒‘怒’,四庫本作‘怨’。冀。

    臣按:冀甞弑君矣,而帝不怒也;又甞殺大臣矣,而帝亦不怒也。迨陳授之死而後怒者,授因黄門而陳日食之變,是必與中常侍素善者也。授之死,中常侍必有爲之言者。故帝於是始怒與,然則帝非爲陳授而怒,直爲黄門而怒耳。臣甞謂桓、靈之爲君,非天下之君,黄門之君也,此亦其一端云。

    冬十二月,以京兆尹陳龜爲度遼將軍大將軍。冀與陳龜素有隙,譖其沮毁國威,挑取功譽,不爲胡虜‘胡虜’,陳本、四庫本作‘北兵’。所畏,坐徵還。遂乞骸骨,歸田里,復徵爲尚書。冀暴虐日甚,龜上疏言其罪状,請誅之,帝不省。龜自知必爲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二年六月,梁皇后恃姊、兄荫埶,恣極奢靡,兼倍前世,専寵妬忌,六宫莫得進見。及太后崩,恩寵浸衰。后既無子,每宫人孕育,鮮得全者,帝雖廹畏梁冀,不敢譴怒,然進御轉稀,后益憂恚。秋七月,崩。梁冀一門,前後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餘卿、將、尹、校五十七人。冀専擅威柄,凶恣日積,宫衛近侍,並樹所親,禁省起居,纎微必知。其四方調發,嵗時貢獻,皆先輸上第於冀,乗輿乃其次焉。吏民齎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牋檄謝恩,然後敢詣尚書。下邳呉樹爲宛令,之官辭冀,冀賔客布縣界,以請託樹。樹曰:‘小人姦妬,比屋可誅。明將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託非人,誠非敢聞。’冀嘿‘嘿’,四庫本作‘黙’。然不悦。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爲人害者數十人。樹後爲荆州刺史,辭冀,冀鴆之,出,死車上。

    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詣闕上書曰:‘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髙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爲至戒,宜遵縣車之禮,髙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盛權,将無以全其身矣。’冀聞而密遣掩捕,著乃變姓易名,託病僞死,結蒲爲人,市棺殯送。冀知其詐,求得,笞殺之。

    涿郡崔琦以文章爲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鵠賦》以風,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齊,樂聞譏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累世台輔,任齊伊、周。而德政未聞,黎元塗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黄改色,馬鹿異‘異’,陳本、四庫本誤作‘易’。形乎‘乎’,四庫本作‘耳’。?’冀無以對,因遣琦歸。琦懼而亡匿,冀捕得,殺之。

    臣按:人臣之罪,莫大於弑君,冀既甞犯之矣,則其擅殺士大夫,特細故末節耳。而臣於邊恢之死,陳龜之死,呉植‘植’,四庫本作‘樹’。之死,袁著、崔琦之死,不之略者,於以見光武明章崇,奨節誼,成一代之風俗。雖權彊之臣,殺生在手,士大夫未甞少有畏懾之心。昌言勁論,直指其惡,死者相屬於前,而來者復奮於後,漢祚雖微,而姦臣猶有所顧忌而不敢動者,其此之故與?

    冀秉政幾二十年,威行内外‘内外’,四庫本作‘天下’。,天子拱手,不得有所親與,帝既不平之。及陳授死,帝愈怒。因如厠獨乎小黄門史唐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誰乎?’衡對:‘中常侍單超、小黄門史左悺與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黄門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横’,四庫本作‘縱’。,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専朝,廹脅内外,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於常侍意如何?’超等對曰:‘誠國姦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圗之。’對曰:‘圗之不難,但恐陛下狐疑?’帝曰:‘姦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爲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決,勿復更言,恐爲人所疑。’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勅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圗不軌’。帝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勲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入省閤,斂諸符節送省中,使具瑗將左右廐騶、虎賁、羽林、都候、劍戟士合千餘人,與司隷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勲袁旴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綬,徙冀及妻夀,即日皆自殺。悉收梁氏、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梁冀,免爲庶人。百姓莫不稱慶。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爲縣侯,世謂之‘五侯’。

    臣按:桓帝,昏庸之主也。然能不以梁冀之援立爲私恩,而勇於除天下之大賊,惜其不謀之公卿近臣,而謀之閹寺,冀雖誅,而五侯復横,卒以趣漢於亡。吁!可歎哉!

    晉武帝泰始十年,皇后楊氏殂。鎮軍大將軍胡奮女爲貴嬪,有寵於帝。后疾篤,恐帝立貴嬪爲后,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宫。’帝許之。咸寜二年,冬十月,立皇后楊氏。帝初聘后,后叔父珧音姚上表曰:‘自古一門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帝許之。十二月,以后父駿爲車騎將軍,封臨晉侯。尚書補‘補’,嘉靖本、四庫本作‘禇’。音略‘音略’,原脱,今據陳本、四庫本補。、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太康二年,帝既平呉,頗事遊宴,怠於政事。后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埶傾内外,時人謂之‘三楊’。

    臣按:楊珧知一門二后之未有能全其宗矣,盍亦戒懼脩省以求自免可也。而乃預權用事,交通請謁,致有‘三楊’之目。他日之禍,是自取之也,尚何尤焉?

    十年,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挑‘挑’,陳本、四庫本作‘排’。出之。永熙元年恵帝年號,春三月,武帝疾篤,未有顧命。侍中、車騎將軍楊駿獨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駿因輒以私意改易要近,樹其心腹。夏四月,武帝崩。太子即皇帝位是爲恵帝,尊皇后楊氏曰皇太后,立妃賈氏爲皇后賈充女。

    臣按:楊駿獨受顧命,而以私意改易要近,植其所私,楊氏之禍始乎此矣。

    楊駿入居太極殿,梓宫将殯,六宫出辭,而駿不下殿,以虎賁百人自衛。

    臣按:太極,天子之路寢,非人臣所得居;虎賁,天子之爪牙,非人臣所得以自衛。駿至是,不容誅矣。

    汝南王亮畏駿,不敢臨喪,哭於大司馬門外,出營城外表,求過葬而行。駿弟濟勸駿留亮,不從。濟謂尚書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徵大司馬謂亮也,退身避之,門户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而安。但召大司馬還,共崇至公以輔政,無爲避也。’濟又使侍中石崇見駿言之,駿不從。

    臣按:宗室外戚共輔朝政,雖非先王之令典。然以外戚獨専其任,又曷若與宗室共之爲公邪,駿欲大政一出於己。故觝排汝南王亮,不使居内,其心本欲擅寵也,而不知禍亂之階乃由此起。吁,可戒哉!

    五月,詔以太尉駿爲太傅、大都督、假黄鉞、録朝政,百官總已以聽。傅咸謂駿曰:‘諒闇不行久矣。今主上謙冲,委政於公,而天下不以爲善,懼明公未易當也。周公大聖,猶致流言,况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山陵既畢,明公當悉思進退之宜。’駿不從。

    臣按:傅咸之言,可謂忠於駿者也,而駿不從,是自甘禍敗也。

    楊駿以賈后險恨‘恨’,陳本、四庫本作‘狠’。,多權畧,忌之。故以其甥叚廣爲散騎常侍,管機密,張劭爲中護軍,典禁兵。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後行之。

    臣按:惟至公能服天下之心,駿躬秉大政,又以将相之任付之二甥,其能服賈后之心乎?是其布置之周密,適足以召禍而已。

    駿辟王彰爲司馬,彰逃避不受。其友怪而問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敗。况楊太傅昵近小人,疏遠君子,専權自恣,敗無日矣。吾踰海出塞以避之,猶恐及禍,柰何應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計,嗣子亦不克負荷,受遺者復非其人,天下之亂,可立待也!’

    臣按:晉室之亂,王彰數言足以蔽之矣。蓋恵帝之昏庸,既不足以嗣大業;而楊駿之愚愎,又不足以任大政。以愚臣而輔昏主,雖欲不亂得乎?此武帝貽謀之罪也。

    秋八月,立廣陵王遹爲皇太子,拜太子母謝氏爲淑媛。賈后甞置謝氏於别室,不聽與太子相見。

    元康元年,初,賈后之爲太子妃也,甞以妬,手殺數人。又以戟擲孕妾,子隨刄堕,武帝大怒,將廢之。荀朂、馮紞、楊珧共營救之,楊后曰:‘賈公閭充字有大勲於社稷謂充弑魏髙貴鄉公,而成晉之篡也,妃親其女,正復妬忌,豈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廢。后數戒厲妃,妃不知后之助己,返‘返’,陳本、四庫本作‘反’。恨之。及帝即位,賈后不肯以婦道事太后,又欲干預政事,而爲太傅楊駿所抑,遂謀誅駿、廢太后。殺駿於馬廐,收駿弟珧、濟,皆夷三族。送太后於永寜宫,廢爲庶人。董養遊太學,升堂歎曰:‘朝廷建斯堂,將以何爲乎?天人之理既滅,大亂將至矣!’

    臣按:外戚之禍,未有若楊氏之烈者,原於駿受遺之非人,顓恣而自用也。駿之受禍猶所自貽,至於母后亦罹廢辱,毋乃已甚乎!天人之理,於是‘是’,四庫本作‘焉’。掃滅。此識者所以知其大亂之將作也。

    賈后族兄車騎司馬模、從舅右衛將軍彰、女弟之子賈謐,並預朝政,賔客盈門。謐雖驕奢而好客,喜延士大夫。石崇、陸機、機弟雲、潘岳等皆附於謐,號‘二十四友’。崇與岳尤諂事謐,每侯謐出,皆降車,望塵而拜。

    臣按:楊氏前日之榮寵,今移之賈、郭氏,則楊氏前日之賓客,亦移之賈、郭氏之門矣。是其可懼而非可喜者,豈謐之驕豪所能知哉!

    太宰汝南王亮、太保‘保’,陳本、四庫本作‘傅’。衛瓘皆録尚書事輔政。賈后患二公執政,己不得専政,使帝作手詔賜楚王瑋,使誅之。二公死,又以専殺罪瑋,誅之。於是,賈后専朝,委任親黨,以賈模爲散騎常侍,加侍中。以張華爲侍中、中書監。裴頠爲侍中,並管機要。

    九月,賈后淫虐日甚。賈模恐禍及已,甚憂之。裴頠旦夕説從母廣城君,令戒諭賈后,廣城君郭槐,賈后之母也。以親厚太子;賈模亦數爲后言禍福。后不能用,反以模爲毁己而疎之。模不得志,憂憤而卒。

    臣按:賈氏之門,唯模爲可語。模以憂憤而死,則后家無復有賢者矣。

    帝爲人戇騃,常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爲官乎,爲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羣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託,有如互市。賈、郭恣横,貨賂公行。南陽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爲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讎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己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臣按:是時,君德庸闇,外戚擅權,貨賂上流‘上流’,陳本、四庫本作‘公行’。,刑政日紊。如此雖欲不亂,得乎?魯褒之論,雖同俚諺,然可爲來者戒,故録焉。

    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后無子,常勸后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常切責之。及廣城病,臨終,執后手,令盡忠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賈午,必亂汝家事‘事’,四庫本脱。。我死後,勿復聽入。深記吾言。’后不從,更與粲、午謀害太子。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戯。賈后復使黄門輩誘之,爲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减,驕慢益彰。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宫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爲侍中,至東宫,或捨之,於後庭游戯。詹事裴權諫曰:‘謐,后所親昵,一旦交構,則事危矣。’不從謐譖太子於后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爲賈氏也。若宫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后於金墉城,如反手耳。不如早圗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后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布於遠近。又詐爲有娠,内藁物、産具,取妹夫韓夀子養之,欲以代太子。于時,朝野咸知賈后有害太子之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聽。十二月,太子長子虨病篤,太子爲之禱祝求福。賈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見,置于别室,遣婢以帝命賜酒三升,使盡飲之,遂大醉。后使黄門郎潘岳作書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其字半不成,后補成之。以呈帝。詳見前《讒臣》篇。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示之。廢爲庶人,幽於金墉城,殺其母謝淑妃。

    臣按:賈謐以后戚而讒廢太子,是動摇國家之本也,其能免乎?

    永康元年,太子既廢,衆情憤怒。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當給事東宫,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張華、裴頠安常保位,難以行權。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説孫秀曰:‘中宫凶妬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與賈郭‘郭’,原誤作‘郎’,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親善,太子之廢,皆云預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事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宫,必不受制於人。不若遷延緩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爲太子復讎,豈徒免禍,更可得志。’倫然之。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欲廢皇后,迎太子。賈后聞之,甚懼。倫、秀因遣謐等早除太子,以絶民望。后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黄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葬,賈后表請以廣陵王禮葬之。

    夏四月,趙王倫矯詔將兵入,斬賈謐於西鐘下,收賈后,廢爲庶人,幽之於建始殿。詔尚書,捕賈氏親黨斬之。未幾,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弘齎金屑酒賜賈后,死於金墉城。諡故太子曰‘愍懐’。

    臣按:晉氏以不仁得天下,立國之基未固也。而外戚相繼用事,皆凶殘不道,趣國於亡。蓋愍懐廢而賈后死,賈后死而趙王簒。由是諸王舉兵,迭相攻討。劉淵、石勒乗時而起,遂據中原,由晉氏骨肉相殘,先爲戎狄之行,故戎狄得以滅之也。然則兆斯亂者,非楊、賈而誰哉!

    《唐外戚傳》序:‘凡外戚成敗,視主德何如。主賢則共其榮,主否則先受其禍。故太宗檢貴倖,裁賞賜。貞觀時,戚里無敗家。髙、中二宗,柄移豔私,産亂朝廷,武、韋諸族,耄嬰頸血,一日同汙‘汙’,陳本、四庫本作‘污’。鐡刄。玄宗初年,法行近親,裏表脩敕。天寳奪明,委政妃宗,階召反虜,遂喪天下。楊氏之誅,噍類不遺,蓋數十年之寵,不償一日之慘,甲第厚貲,無救同坎之悲,寧不哀哉!代、德而降,閹尹參嬖,後宫雖多,無赫赫顯門,亦無刀鋸大戮。故用福甚者得禍酷,取名少者蒙責輕。理所固然云。’

    唐武后既稱帝,改唐爲周,立承嗣爲魏王,三思爲梁王,餘爲郡王者數人。承嗣、三思以親王又爲宰相,又求爲太子,賴狄仁傑言而止。諸武各任事恣横。後張柬之尊奉太子,誅后所幸張易之、昌宗,迎太子復位,改周爲唐,改神龍元年。洛州長史薛季昶謂張柬之、敬暉曰:‘二凶雖除,産祿猶在謂武三思等也,去草不去根,終當復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猶机上肉耳,夫何能爲?’季昶歎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劉幽求亦謂桓彦範曰:‘武三思尚存,公輩終無葬地。若不早圗,噬臍無及。’不從。有上官婉兒者,在武后時爲婕妤,用事於中,三思通焉,故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后,引入禁中,上遂與三思圗議政事,張柬之等皆受制於三思矣。上使韋后與三思雙陸博戯也,而自居旁,爲之點籌,三思遂與后通。由是,武氏之埶復振。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不聽。柬之曰:‘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夷略盡。今賴天地之靈,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僣爵,安堵如故,豈遠近所望耶?願頗抑損其祿位,以慰天下。’又不聽。柬之等或撫床歎憤,或彈指出血,曰:‘主上昔爲英主,時稱勇烈,吾所以不誅諸武者,欲使上自誅之,以張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埶已去,知復柰何!’上數幸三思第,監察御史崔皎密疏諫曰:‘國命初復,則天在西宫,人心猶有附會。周之舊臣,列居朝廷,陛下柰何輕有外遊,不監豫且之禍!’上洩之,三思之黨切齒。以武三思爲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也。敬暉等帥百官上表,以爲‘天授革命之際天授,武后年號,宗室誅竄殆盡,豈得與諸武並封!今天命惟新,而諸武封建如舊,並居京師,開闢以來未有斯理。願陛下爲社稷計,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不許。

    三思與韋后日夜譖惲等‘等’下,陳本、四庫本缺‘云’字。,云:‘恃功専權,將不利於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爲上畫策:‘不若封惲等爲王,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内實奪之權。’上以爲然。以敬惲爲平陽王,柏‘柏’,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桓’。彦範爲扶陽王,張柬之爲漢陽王,袁恕己爲南陽王,崔玄暉爲博陵王,並罷知政事。三思令百官復修則天之政,不附武氏‘氏’,四庫本作‘后’。者斥之。爲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

    張柬之請歸襄州養疾。是年十一月,則天崩。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太‘太’,陳本、四庫本作‘大’。聖皇后。’二年,春正月,武三思以敬暉、柏‘柏’,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桓’。彦範、袁恕己尚在京師,忌之,出爲滑、洛、豫三州刺史。

    武三思與韋后日夜譖敬惲等不已,皆坐貶。處士韋月將上書,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爲逆亂。上大怒,命斬之。黄門侍郎宋璟奏請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斬,乃未耶?’璟曰:‘人言中宫私於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璟曰:‘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上怒少觧,乃命與杖,流嶺南,過秋分斬之。

    武三思惡宋璟,出之,檢校貝州刺史。

    武三思使鄭愔告敬惲等逆謀‘逆謀’,四庫本作‘謀逆’。,貶惲崖州、彦範瀧州、柬之新州、恕己竇州、玄暉白州,並司馬員外置。

    武三思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窮覈其事。承嘉奏:‘敬惲等使人爲之,雖云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之。’上以惲等嘗賜鐵劵,許以不死,乃長流暉等於瓊、瀼諸州。

    三思又諷太子上表,請夷惲等三族,上不許。中書舍人崔湜説三思曰:‘暉等異日北歸,終爲後患,不如遣使矯制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大理正周利用,乃命攝右臺侍御史以徃。柬之、玄惲已死,遇彦範於貴州,殺之,極其慘毒。惲、恕己亦然。

    武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人主,常言:‘我不知世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爲善人,於我惡者則爲惡人耳。’

    景龍元年,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惡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敕’,原誤作‘敢’,陳本作‘刺’,四庫本作‘勅’,今據嘉靖本改。,推尊武氏。安樂公主與駙馬武崇訓常陵侮太子,或呼爲奴。崇訓又教公主言於上,請廢太子,立己爲皇太女。太子積不能平。秋‘秋’,陳本、四庫本脱。七月,太子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等,矯制發羽林千騎兵,殺武三思、崇訓于其第,并親黨十餘人。重俊又欲誅婕妤,不克,爲衛兵所殺。

    二年,上以安樂公主適左衛中郎將武延秀。初,武崇訓之尚公主也,延秀數得侍宴。延秀美姿儀,善歌舞,公主悦之。及崇訓死,遂以延秀尚焉。

    三年,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后將爲逆亂。后白上,杖殺之。許州司兵參軍燕欽融復言:‘皇后淫亂,干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圗危宗社。’上召欽融面詰之。欽融頓首抗言,神色不撓。上黙然,宗楚客矯制,令飛騎撲殺之,上雖不窮問,意頗怏怏不悦。由是韋后及其黨始憂懼。

    安樂公主欲皇后臨朝,自爲皇太女。乃合謀,於餅餤進毒。六月壬午,中宗崩。韋后秘不發喪,自總庶政。徵諸府兵五萬,使韋捷、韋璿、韋錡、韋播等分領之。皇后臨朝攝政。武延秀等及諸韋,共勸韋后請遵武后‘后’,四庫本作‘氏’。故事,南北衛軍、臺閣要官皆以韋氏子弟領之,廣聚徒衆,中‘中’,四庫本作‘内’。外連結。深忌相王睿宗也,謀去之。相王子臨淄王隆基玄宗也,先罷潞州别駕,在京師陰聚才勇之士,謀匡復社稷。韋播等數搒捶萬騎楚軍兵,欲以立威,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陳玄禮見隆基訴之,隆基諷以誅諸韋,皆踴躍請以死自効。於是,勒兵入斬韋璿等以狥,又斬韋后、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婕妤等,捕索諸韋在宫中及守諸門并諸韋親黨。及素爲韋后所親信者,皆誅之。尸韋后於市。武氏宗屬誅死,流竄殆盡。睿宗即位,以臨淄王隆基爲太子。追削武三思、崇訓爵謚,斵棺暴尸,平其墳墓,追復故太子重俊位號。雪敬暉、柏‘柏’,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桓’。彦範、崔玄暉、張柬之、袁恕己等罪,復其官爵。追廢韋后爲庶人,安樂公主爲悖逆庶人。

    臣按:武曌后名反易天常,僣穢宸極。方其時,諸武疏王爵,綰相印,布列中外,肆騁凶悖,而承嗣、三思其最焉。至求爲太子,規取神噐。頼忠賢反復開寤,中宗得復儲位。未幾,五王奮忠,入誅二孺,迎帝返正。當斯時也,列武曌移唐社稷、滅宗枝之罪,告於九廟,廢處别宫,而丹其族,宜也。諸賢失機,顧以中宗爲英主,留三思輩弗誅,使之藉手。未幾,因嬪御以進,自媚於賊后,因復用事,屠揃忠勲,濁亂宫掖,以成韋庶人弑逆之禍。蓋自武曌革命以來,三辰翳掩者凡二十餘年,頼明皇奮自諸王討除内難,於是武、韋二氏殄僇殆盡,人神之憤乃始蘇快,垂之千古,永爲后黨之戒焉。臣是以剟著於篇云。

    以上論外家驕恣之禍

    臣按:西漢之戚屬,其以權寵致敗者十有六家,而臣所著者唯吕氏、王氏。吕氏事見《臨朝》篇。後漢至唐,戚里之不克終者甚衆,而臣於東都獨著梁、竇氏,於晉獨著楊、賈氏,於唐則著武、韋氏,蓋其尤章章焉者也。人主能鑒觀於斯‘斯’,四庫本作‘此’。,必思所以全外族;外族而能戒懼於斯‘斯’,四庫本作‘此’。,必思所以自全者。固不待盡述往事,而後足以垂永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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