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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衍義卷第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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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家之要

    教戚屬

    外家謙謹之福

    漢文帝竇后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聞后立,上書自陳。www.Pinwenba.com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於是竇后持之而泣,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周勃、灌將軍嬰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恐其後擅權,則将相大臣當被害。此兩人‘兩人’下,陳本衍‘兩人’二字。所出微,不可不爲擇師傅,又復放吕氏大事也。放,與倣同。’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長君、少君由此爲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後景帝立,皇后爲皇太后,乃封廣國爲章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爲南皮侯。

    臣按:竇長君、少君,故貧賤也。一旦以椒房故,驟居富貴,常人之情鮮有不驕且侈者。而當時大臣如絳、灌者,乃能爲擇師傅,使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於是二人卒爲退遜君子,豈非教之力哉!史稱景帝立,乃封廣國等爲侯,則在文帝時蓋未嘗封也。文帝之不私后戚如此,豈不足爲後世法哉!

    史丹以父任爲中庶子,侍從十餘年。元帝即位,爲駙馬都尉侍中,出常驂乗,甚有寵。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太子家。是時,傅昭儀子定陶恭‘恭’,陳本、四庫本作‘共’。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失,母王皇后無寵。建昭之後,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殿下,天子自臨軒檻‘檻’,四庫本作‘楹’。上,隤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鼔之節。後宫及左右知音者莫能爲,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噐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恵、李微髙於匡衡,可相國也。陳恵、李微,當時知音者。匡衡,元帝相也。’於是上嘿然而笑。其後,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弔。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大’,陳本作‘太’。。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爲民父母者乎!’上以責誚‘誚’,陳本作‘謂’。丹,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毋’,陳本誤作‘母’,下同。涕泣,感傷陛下。罪迺在臣,當死。’上以爲然,意迺觧。丹之輔相,皆此類也。竟寜元年,上寢疾,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景帝廢太子榮爲臨江王,立膠東王爲太子。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卧内,頓首伏青蒲上,以青規地,曰青蒲,非皇后不得至此。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以爲太子有動摇‘動摇’,四庫本互文。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却,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還。善輔導太子,毋違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爲嗣矣。丹爲人足知音智,愷悌愛人,貌若儻蕩不備,儻蕩,謂疎放也。然心甚謹密,故尤得信於上。

    傳喜,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即位,以喜爲衛尉,遷右將軍。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賜黄金百斤,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愛國,内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論議’,四庫本作互文。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僚莫不爲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百萬之衆,不如一賢。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拜喜爲大司馬,封髙武侯。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哀帝以定陶王子入繼,爲成帝後,而傅太后者,定陶王之母也。故事,稱定陶太后,不得稱帝太后。今傅太后欲稱之,非禮也。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言不當尊帝太后也。傅太后大怒,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月,遂策免喜。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遣喜還國。後欲免喜侯,上不聼。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官爵歸故郡。下詔曰:‘髙武侯喜,姿性端慤,論議‘論議’,陳本、四庫本互文。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云乎:“嵗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彫也。”其還喜長安,位特進,奉朝請。’後遣就國,以夀終。

    班固賛曰:‘史丹父子相繼,髙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善,傅會善意,雖宿儒逹士無以加焉。及其歷房闥,入卧内,推至誠,犯顔色,動寤萬乗,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言不讐”,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

    臣按:二人皆賢戚也,而傅喜之所立尤難,蓋喜與傅太后爲近屬,常人之情,孰不私其親者?而太后欲與政事則爭之,欲稱尊號則又爭之,寜獲怒太后,被斥逐之譴,不肯違公議取阿附之譏。其後,王氏得權,追治前事,丁、傅之家皆罹患害,惟喜獨全,且受褒賞,豈非守正之福哉!

    樊宏,世祖之舅。世祖,光武也。世祖即位,拜光祿大夫,位特進,次三公,封夀張侯。宏爲人謙柔畏慎,不求苟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者,天道惡盈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豈不樂哉!’每當朝會,輒迎期先到,俯伏待事。帝聞之,常勅騶騎臨朝乃告。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輒手自書寫,毁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衆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以病困,車駕臨視,問所欲言。宏頓首自陳:‘無功享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慙負黄泉,願還夀張,食小鄉亭。’帝悲傷其言,竟不許。二十七年,卒。遺令薄葬,一無所用,以爲棺柩一臧,不宜復見,如有腐敗,傷孝子之心,使與夫人同墳異臧。帝善其令,以示百官。因曰:‘今不順夀張侯意,無以彰其德。且吾萬嵗之後,欲以爲式。’賜錢千萬,布萬匹,諡爲恭侯。帝悼宏不已,復封少子茂爲平望侯。

    子儵,謹約有父風。事後母至孝,及母卒,哀思過禮,毁病不自支,世祖常遣中黄門朝暮送饘粥。建武中,禁網尚闊,諸王既長,各招引賔客,以儵外戚,爭遣致之。而儵清静自保,無所交結。及沛王輔事發,貴戚子弟多見收捕,儵以不豫得免。其後,弟鮪爲子賞求楚王英女敬鄉公主,儵聞而止之,曰:‘建武時,吾家並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特進,宏也。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爲‘爲’,四庫本作‘有’。禍患,故不爲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其後,楚事發覺,楚王英以謀反誅。顯宗追念儵謹恪,又聞其止鮪婚事,故其諸子得不坐焉。

    陰興,光武光烈皇后母弟也。建武二年,守期門僕射,典将武騎,從征伐,平定郡國。興每從出入,常操持小蓋,障翳風雨,躬履塗泥,率先期門。光武所幸之處,輒出入清宫,甚見親信‘信’,四庫本作‘密’。。雖好施接賓,然門無侠客。與同郡張宗、上谷鮮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達之;友人張紀、杜禽與興厚善,以爲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爲言,是以世稱其忠平。第宅苟完,裁蔽風雨。九年,遷侍中,賜爵闗内侯。帝後召興,欲封之,置印綬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土,令天下觖音决望,誠爲盈溢。’帝嘉興之讓,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貴人,時未爲后。興曰:‘貴人不讀《書》、《記》邪?“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女眄‘眄’,四庫本作‘盼’。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人當知足’,四庫本作‘人心當足’。,夸奢益爲觀聽所譏。’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爲宗親求位。十九年,拜衛尉,輔導皇太子。明年夏,帝疾甚,以興領侍中,受顧命於雲臺廣室。會疾瘳,召見興,欲以代呉漢爲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德,不可苟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聽之。二十三年,卒。興素與從兄嵩不相能,然敬其威重。興疾病,帝親臨,問以政事及羣臣能否。興頓首曰:‘臣愚不足以知人。然伏見議郎席廣、謁者陰嵩並經行明深,踰於公卿。’後帝思其言,遂擢廣爲光祿勲,嵩爲中郎将,監羽林十餘年,以謹勅見幸。顯宗即位,詔曰:‘故侍中衛尉、闗内侯興,典領禁兵,從平天下,當以軍功顯受封爵,又諸舅比例,應蒙恩澤。興皆固讓,安乎里巷。輔導朕躬,有周昌之直;在家仁孝,有曽、閔之行。不幸早卒,朕甚傷之。賢者子孫,宜加優異。其以汝南之鮦陽封興子慶爲鮦陽侯,慶弟博爲強隠侯。’博弟員、丹並爲郎,慶推田宅財物悉與員、丹‘員、丹’,四庫本作‘丹、員’。。帝以慶義讓,擢爲黄門侍郎。陰識,光烈皇后之前母兄也。建武元年,封陰鄉侯。二年,以征伐軍功増封,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託屬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及顯宗立爲皇太子,以識守執金吾,輔導東宫。帝每廵郡國,識常留鎮守京師。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賔客語,未嘗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敇戒貴戚,激厲左右焉。

    臣按:樊、陰二氏,皆漢中興外戚,而能以忠謹自持,全其寵祿。宏之言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興之言曰:‘富貴有極,人當知足。’皆可爲後世戚里之法,臣故表而出之。

    唐呉溆,章敬皇后弟也。章敬,肅宗后。德宗時爲金吾大將軍。朱泚反,據長安,盧杞、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迹,必不至爲‘爲’,四庫本作‘大’。逆,願擇大臣入京師宣慰以察之。’上問從臣,皆畏憚莫敢行。溆獨請行,上説。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爲臣!吾幸託肺腑,非不知徃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反謀’,四庫本互文。已決,陽受命‘命’,陳本、四庫本作‘詔’。,館溆客省,尋殺之。

    臣按:呉溆可謂知君臣之義矣。自昔外戚未聞以死徇其國者,而溆能之,賢矣哉!

    穆宗疾大漸,命太子監國。宦官‘官’,四庫本作‘者’。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后,憲宗正妃。太后曰:‘昔武氏稱制,幾覆社稷。我‘我’,四庫本作‘吾’。家世守忠義,太后,汾陽王子儀之孫也。非武氏之比也。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等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爲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密上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率諸子納官爵,歸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慶,终‘終’,四庫本誤作‘鍾’。於吾兄。’

    臣按:以房闈而干大政,以戚里而豫朝權,非國家令典也。故懿安太后不肯徇内臣之欲以臨朝,而郭釗亦有納官爵,歸田里之請,其賢於人遠矣哉!

    以上論外家謙謹之福

    教戚屬

    外家驕恣之禍

    漢宣帝甘露三年,太子所幸司馬良娣死,太子悲恚不樂,帝乃令皇后擇後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繡衣御史賀之孫女也。是嵗,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爲世適皇孫。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大孫。元帝初元元年,立太子,驁爲皇太子。竟寜元年五月,帝崩。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爲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領尚書事,今之宰相職也。

    臣按:此王氏用事之始也。

    成帝建始元年,春正月,封舅諸吏,光祿大夫、闗内侯王崇爲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闗内侯。夏四月,黄霧四塞。詔博問公卿大夫,無有所諱。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對,皆以爲‘陰盛侵陽之氣也。髙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爲侯,外戚未甞有也,故天爲見異’。於是,大將軍鳳懼,上書乞骸骨,辭職。上優,詔不許。

    臣按:是時王氏之權雖寖盛,而權未専也,故諸舅無功而侯,楊興猶能言之。

    三年,上専欲委任王鳳。八月,策免車騎將軍許嘉,以特進侯就朝位。四年夏,上悉召前所舉直言之士詣白虎殿對策。是時,上委政王鳳,議者多歸咎焉。谷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託,乃曰:‘方今四夷賓服,皆爲臣妾,北無薫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吕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爲,無呉、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髪之辜,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晻昧之瞽説,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上擢永爲光祿大夫。

    臣按:是時,王氏之權浸専,故已有陰自附託,如谷永者。

    河平二年六月,上悉封諸舅:王譚爲平阿侯,商爲成都侯,立爲紅陽侯,根爲曲陽侯,逢時爲髙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上,嘉靖本、四庫本衍‘故’字。世謂之‘五侯’。

    三年,劉向以王氏權位太盛,而上方嚮《詩》、《書》古文,向乃因《尚書·洪範》,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迹行事,連‘連’,四庫本誤作‘運’。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爲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臣按:王氏權位至此益盛,雖劉向言之,天子亦知之,而終不能剪其權者,不可奪也。《易》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陰之始凝猶可爲也;至於堅冰,則不可爲矣。建始之初,王氏六人無功而封,天爲見異。於是時也,王氏之權未専,猶可奪也。至是,則雖欲奪之有不能矣,然則人主其‘人主其’,陳本作‘人君其’,四庫本作‘人君豈’。可輕以權假人哉?

    陽朔元年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獄死。時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左右甞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説之,欲以爲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闗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爲不可,乃止。

    臣按:一中常侍之拜,天子不得専,於是祿去王室矣。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杜欽見鳳専政泰‘泰’,四庫本作‘太’。重,戒之曰:‘願將軍由周公之謙懼,損穰矦之威魏冉、放武安之欲田蚡,毋使范睢之徒得間其説!’鳳不聼。

    臣按:范睢之説秦昭王曰:‘臣之入闗也,人知有穰侯,而不知有王。’漢至是,人知有王氏,不知有天子矣!故杜欽以此戒之。

    時上無繼嗣,體常不足‘足’,四庫本作‘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於它。王留之京師,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他,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之。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食,鳳因言:‘日食,陰盛之象。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於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决。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爲鳳所舉,非鳳専權,不親附鳳。乃封事,言:‘日食之咎,皆鳳専權蔽主之過。’上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爲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義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爲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建遣之國,苟使天子孤立於上,顓‘顓’,四庫本作‘専’。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曽不壹舉手,鳳不内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内行篤,有威重,厯位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爲鳳所罷,身以憂死,衆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甞適人,於禮不宜配御至尊,託以爲宜子,内之後宫,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甞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盪腸正世,况於天子,而近己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及它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自鳳之白罷商,後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悟,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誠爲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奏封事,薦信都王舅瑯琊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智謀有餘。上自爲太子時,數聞野王名,方倚欲以代鳳。章每見召,上輒辟左右。時太后從弟子侍中音獨側聽,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甚憂懼。杜欽令鳳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辭指甚哀。太后聞之,爲垂涕,不御食。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優詔報鳳,彊起之。於是鳳起視事。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御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盪腸,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爲‘比上夷狄,欲絶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爲定陶王。’章竟死獄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

    臣按:成帝本導章使言,既不忍退鳳,乃使尚書劾章是誘而陷之於罪也。又何其不忍於弄權之臣,而忍於爲國忠言之士也?忠言之士爲誰計,而略無愛惜之心邪?

    二年,夏四月,以侍中、太僕王音爲御史大夫。於是,王氏愈盛,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下。五侯羣弟爭爲奢侈,賂遺珍寳,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予’,原誤作‘子’,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以相髙尚。賓客滿門,競爲之聲譽。劉向謂陳湯曰:‘今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屬,累世蒙漢厚恩,身爲宗室遺老,歷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遂上封事‘事’,原脱,今據陳本、四庫本補。極諫曰:‘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爲害者也。今王氏一姓,乗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内,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撃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託公,依東宫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爲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筦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者’,原誤作‘首’,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登進,忤恨者誅傷,遊談者助之説,執政者爲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進。遠絶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己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吕、霍而弗肯稱。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盤互。歷上古至秦漢,外戚僣貴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爲其人微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仆桞起於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雖立石起桞,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爲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爲皂隸,縱不爲身,奈宗廟何!婦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假舅平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萌。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安厚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復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爲後嗣憂,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聖思。’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然终‘终’,陳本、四庫本脱。不能用其言。

    臣按:劉向斥言王氏専權之咎,可謂切至矣。至今讀者猶爲流涕,况當日乎?而成帝徒‘徒’,四庫本誤作‘獨’。歎息悲傷而不用其言,是樂以祖宗天下與人而不之惜也,異哉!

    三年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勅,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復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鳳薨。九月,以王音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

    臣按:劉向之有言,成帝未能退鳳,猶有可諉者。既幸而自斃矣,收還威柄,考論‘論’,原誤作‘謹’,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輔相,罷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之職,而歸之廟朝,此一機也。乃復用其所薦者,付以政事,是國家大柄無時而可收,而使漢業終移於王氏而後已也,吁!

    鴻嘉元年,封王音爲安陽侯。三年,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甞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宫。後又穿長安城,引内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内銜之,未言。帝微行出,過曲陽侯根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於是,上以讓車騎將軍音。商‘商’,陳本、四庫本脱。、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乃’,陳本、四庫本脱。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僣不軌,藏匿姦猾,皆阿縱,不舉奏正灋,二人頓首省户下。又賜車騎將軍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彊,上一身寖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槀請罪,商、立‘立’,四庫本脱。、根皆負斧質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意誅’,四庫本互文。也。

    臣按:成帝既知外家奢侈之過度,縱未即誅,亦當奪其職任,各遣就國,乃所以警飭而安全之也。曽是不能‘能’,四庫本作‘行’。,而威怒徒發,祗足以取其侮玩而已,果何益哉!

    永始元年初,太后兄八人,獨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憐之。曼寡婦渠供養東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羣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乗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遊相髙。莽因折節爲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勅備。又,外交英俊,内事諸父,曲有禮意。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甞藥,亂首垢面,不觧衣帶連月。鳳且死,以託太后及帝,拜爲黄門郎,遷射聲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户邑以封莽。長樂少府戴翼‘冀’,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崇’。、侍中金渉、中郎陳湯等皆當世名士,咸爲莽言,上由是賢莽。太后又數以爲言。五月,封莽爲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節操’,四庫本互文。愈謙,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衆。故在位更相‘相’,原脱,今據陳本、四庫本補。推薦,虚譽隆洽,傾其諸父矣。

    臣按此新莽飾詐盗名之始也

    二年,春正月,安陽侯王音薨。三月,以成都侯王商爲大司馬、衛將軍。

    臣按:鳳死,而音繼之;音死,而商繼之。是漢家将相之任,爲王氏世襲之私矣。

    二‘二’,原誤作‘三’,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年十二月,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曰:‘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爲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爲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爲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上不納。

    臣按:王章坐言王氏以死之後,前惟劉向以‘劉向以’,四庫本作‘以劉向’。宗室遺老盡言,後惟梅福以一尉盡言,而成帝皆不能用也,非所謂樂其所以亡者邪?吁,可歎哉!

    元延元年十二月,王商爲大將軍,薨。薦弟光祿勲曲陽侯根,以根爲大司馬、車騎將軍。

    安昌侯張禹雖家居,以特進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政’,四庫本作‘事’。,必與定議。時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専政所致,上意頗然之,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第,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事’下,四庫本衍‘以’字。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爲所怨。則謂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爲諸侯相殺、夷狄侵中國,災變‘變’,四庫本作‘異’。之意,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利‘命利’,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互文。,不語恠神。性與天道,自子貢之屬不得聞,何况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善,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上雅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説,遂親就禹。故槐里令朱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劔,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殿,攀殿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遊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将雲出。於是,左‘左’,四庫本誤作‘右’。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輯之,以旌直臣。’

    臣按:張禹爲帝師傅而附下罔上如此,其可謂不忠也矣,宜朱雲之廷斥也。

    三年,春正月,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劉向大惡之,曰:‘昔周岐山崩,三‘三’,原誤作‘二’,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興也。漢家本起於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乃‘乃’,四庫本誤作‘入’。攝提,大角從參至辰,殆‘殆’,原誤作‘始’,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必亡矣!’

    綏和元年十月,王根病免。根薦莽自代以。莽爲大司馬,時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諸賢良以爲掾史,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爲儉約。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曵地,布蔽膝,見之者以爲僮使,問知其夫人,皆驚。其飾名如此。

    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哀帝即位。七月,莽罷就第。哀帝建平二年,莽就國。

    元夀元‘元’,陳本、四庫本作‘二’。年六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即日駕之未央宫,收取璽綬,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避丁,傅衆庶稱以爲賢,又太皇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祿二人相與謀,以爲徃時恵、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近親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爲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皇太后自用莽爲大司馬,領尚書事。迎中山王即位,年九嵗。

    臣按:何武、公孫祿之言,忠言也。使太后聽而用之,選外臣以當大司馬之任,而迎宗室之賢且長者,以繼哀帝之後,則一舉而劉氏安矣。后乃私其所親,付莽以政,迎立幼君,莽於是顓秉國柄,百官總已以聽之。越一年,封安漢公。二年,以女配帝。四年,加號宰衡。五年,策命以九錫。明年而居攝,又爲假皇帝,又明年而即真矣。及是,劉向、梅福之言,亡一弗騐者。漢四百年之統緒於是中絶。原其始,由成帝假諸舅以權,而元后私外家以政,長其羽翼,成簒盗之謀。然居位幾何,天怨人畔,義兵四起,僇死漸臺,肢體殊分,宗族翦滅。後之人主觀此,當以漢成爲戒。而居戚里者,亦以莽爲戒,則臣主俱全之道也。莽事己見《簒臣篇》,復略著於此云。

    漢章帝建初二年,帝納竇勲女爲貴人,有寵。三年,立貴人竇氏爲皇后。

    八年,皇后兄憲爲侍中、虎賁中郎將,弟‘弟’,原誤作‘第’,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篤爲黄門侍郎,並侍宫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臣’,陳本、四庫本脱。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以椒房之親,典司‘司’,四庫本作‘領’。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結交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論議’,四庫本互文。者至云:“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觧酲當以酒也。”詖險趨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願陛下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纎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臣按:是時竇氏之埶未大盛也。而第五倫已爲章帝言之,忠臣之心,防微杜漸每每如此。人君不可以不察也。

    憲恃宫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園田’,四庫本互文。,主逼畏‘畏’,四庫本作‘敢’。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得’,四庫本作‘敢’。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園田時,何用愈趙髙指鹿爲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用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况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爲毁服深謝,良久乃得觧,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司馬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爲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姦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姦,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爲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爲姦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之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臣按:成帝知五侯之罪而不能討,而王氏益肆。孝章知憲之罪而不能討,而竇氏益横。故容姦長惡者,人主之大戒也。

    元和三年,三月,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埶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陽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詰讓弘。夏四月,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勅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姦惡,貫天逹地,海内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

    臣按:鄭弘垂殁,而陳竇氏之患,有昔人尸諫之風矣!章帝乃不之察,悲夫!

    章和二年,春正月,帝崩。太子即位,年十嵗,尊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太后‘三月,太后’,陳本、四庫本脱。臨朝,竇憲以侍中内幹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爲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瓌並爲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能’,陳本、四庫本脱。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爲賢臣;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後’,四庫本作‘来’。,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鑒於有殷”,可不慎哉!’

    臣按:崔駰所謂四人者,景帝王皇后也王后生武帝,宣帝許皇后、王皇后也,哀帝母丁姬也。然甞攷之,田蚡之驕横,蓋僅而獲免,蚡者,王后之異母兄。而丁氏之禍亦見於身後。王莽時,掘丁姬塚。其獲全而無患者,平恩、許后父,廣漢也。卭成王后父,封卭成侯。二家而已。然則居戚里蒙上恩者,其可不兢兢以自保乎?

    秋七月,南單于上言,請出兵共討北匈奴,太后議欲從之。會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宫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韓稜以爲‘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問遠,恐爲姦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説宋由,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内宫。憲懼誅,因求撃匈奴以自贖。

    和帝永元元年,春,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爲‘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不敢復署議,諸卿稍自引止。唯任安、袁槐固爭,前後且‘且’,陳本、四庫本脱。十上,曰:‘羣僚百姓皆言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太后不聼。

    臣按:竇太后以私一弟之故,横興師旅,以挑遠夷。公卿言之,一切不聽,徒欲憲之有功以贖罪,而不知適以重其罪也。

    夏六月,竇憲出朔方雞鹿塞,分遣副校尉閻盤等破北單于於嵇落山。

    秋九月,以竇憲爲大將軍。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強奪人財貨,簒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又擅發縁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尚書何敞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叚,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饑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幹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悦喜。今踰年無幾,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専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宫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福‘福’,嘉靖本、陳本作‘偪’,四庫本作‘逼’。,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論議’,四庫本互文。訩訩,咸謂叔叚、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懐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爲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吕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爲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絶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祐也。駙馬都尉瓌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爲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争,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

    臣按:何敞之言,非獨忠於漢室,是亦忠於竇氏也。而乃祖公孫弘去汲黯之故智,黜之以相諸侯王之貴驕者,是欲陷而殺之也。不仁之人,可與言哉?

    三年,春二月,竇憲左校尉耿夔等破北單于於金微山。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爲爪牙,鄧疊、郭璜爲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多’,四庫本作‘皆’。出其門,競賦歛吏民,共爲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并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髙,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邊恢,刺舉無所囬避,憲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慙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慴,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孤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家’,四庫本脱。事,未嘗不喑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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