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的深情原本无谓,然而到了一个时辰后,到底也微微皱起了眉。风中有鲜血的味道,即便是在房内,也让人觉得呼吸不畅。过了许久,我终于也按捺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你当真……不去看看?”
“只过去了一个时辰么?”然而石崇的深情却有些恍惚,目光落在棋盘上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我和孙智大人已经整整好几日不眠不休,几位将军也已经身经百战,若是仍然守不住崇德城,那么便注定是天命已经不在我等手中了,既然如此,自然是只能认命了。”
我一惊,抬起头看见石崇正低头握着一枚棋子,似乎是在思量究竟应该落子何处,然而白玉发冠却挽不住他一头青丝,有一缕长发落下来垂落在脸颊,越发映衬的他肤白如雪。我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来,“是我听错了么,我们相交这许久,我竟然会从你口中听见天意两个字,实在是让人吃惊。”
“是么,难道在你心中,我是不相信天命之人?”石崇抬起头来,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这一手下的精妙,我原本步步紧逼,然而一子落,形势在刹那间便已经逆转了。
“我从来不曾在你口中听过天命两个字,自然觉得吃惊。石崇,当初我不过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罪臣之女,你却说我日后命格贵不可言。而你不过是商贾出身,却试图成为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太信命的人,说不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我徐徐说道,眉目沉沉。
“我当年的确是有雄心大志,然而自从和王爷来到崇德之后,这才明白,原来生死不过是草芥一般,转瞬是生,转瞬又不过全都化作了齑粉。碧清,你说……我已经坐拥天下之富,为何还要淌这趟混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带着说不出的怅然。
“后悔了么?”我挑眉,心中不知为何,竟然心跳都似慢了一拍。外头长风吹落叶飒飒,此刻听见石崇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只觉得物伤其类。
“我并不是怕死的人,也并非舍不得那些荣华富贵。只不过……石家数代之富,天下商人都以我石家为尊。或许天下当真有为富不仁之人,然而更多商贾,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天下货物贩卖,名声便利,我们又何曾没有出力?重农养士而贬商,我若不能和吕不韦一般进入仕途,朝廷律法对这些人的压迫,只会一日重过一日。”他的声音平和,甚至连一点波澜也没有。
“然而弃商从士,当真是对的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要的越多,焉知道最后,不会失去的更多?”他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而漆黑的眼眸就好像一口望不透的潭。
“难道,石崇也想做一个平凡人,粗茶淡饭,山水之间?”我忽然开口,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轻慢。
“当日在山谷之中,我也曾经和你说过,我想要在哪里隐居避世。你曾经笑说可以将此地送给我,只要我真的可以心无旁骛待在此地,彻底隔绝红尘俗世。”曾经在我面前开导我的人,如今这番话,倒是可以原封不动还给他。
我和石崇一眼,我们都是无后路可退的人。今时今日走到这个地步,再来说后悔已经是太迟了。
“石崇,如果真的就那样做一个碌碌无为,每日醉生梦死的富贵之人,你是否当真会觉得快乐?有些人的梦想,不过就是每日吃穿不愁,一掷千金。这些东西你全都有了,石崇,若你当真觉得心满意足,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牵扯到这其中了。”
“不错。”石崇似乎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慨然笑道:“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倒是石崇自己实在过分矫情。”
“这些前来攻击崇德城的,又是些什么人?”我心中轻轻一叹,知道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了。然而此刻外头战火纷飞,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全军覆没。石崇虽然不曾亲临,然而他此刻便如同主帅一般,若是连他的心意都开始动摇,寻常士兵又该何去何从。
听见我这样问了一句,石崇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徐徐说道:“自然是梁王的人,梁王占据燕云十六州,对黎世的势力也早有渗透。他心中反意已起,筹备的倒是周全。只是想要分吃两头,到底是力不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