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人面蟹

    太阳虽然很剧烈地直射着，但气温有点低，一出门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走了一会就好多了。www.Pinwenba.com他领着小女儿西西，西西的小手被攥得热呼呼。路过街上的一个收枣点，他停下来和一帮可爱的年轻人逗笑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消失对那个梦的耿耿于怀。

    枣林里，有母亲的坟墓。坟墓上长满了青草，他不像村里人那样拔去亲人坟墓上的杂草，而是喜欢这些草带来的感觉，像是构建了一种肃穆蓬勃的氛围，母亲该是喜欢的吧。

    他蹲在坟前，掏出一根龙泉烟来，放在嘴上点燃。

    西西趴在他的后背上，看着爸爸把烟卷从嘴上拿下来，插在坟前，好奇地问：“爸爸，你干嘛呢？”

    “给奶奶抽根烟。”

    “奶奶会抽烟吗？”

    “会。”

    “奶奶怎么抽呢？”小女儿从他的背上下来，围着烟卷转着圈看。

    “用嘴抽呗。”

    “我怎么看不见呢？爸爸。”

    “你看不见。爸爸看得见。”

    “爸爸，太阳照进去了吗？”小女儿眯着眼睛，可能因为被太阳照得难受，才提了这个问题。

    “明年春天，咱们给奶奶栽棵树。”

    “奶奶是怎么死的？”

    “奶奶呀，是被天使带走的。”

    “为什么呢？”

    “你看到天上的那鸟了吗？”

    西西仰着头，不眨眼睛地使劲看着。“嗯，它们飞来飞去。”

    “它们飞着去给孩子找食吃。那时，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叔叔还活着，他饿得直哭。于是你的奶奶跟天上的鸟一样飞来飞去去给孩子找食吃，回来的路上被天使看上了。”

    “为什么？”

    “因为你奶奶太辛苦了，天使就在她忙碌时带走了她。”

    西西歪着头看了看爸爸，又抬头看了看飞翔的鸟，好像在想着什么。

    “那我叔叔，怎么也没了？”

    “他很小，才一岁多，又有病，再加上挨饿。”

    “谁先死的？”

    “你叔叔。”

    “噢。”

    “我奶奶叫什么名字？”西西搂着爸爸的脖子问。

    “蓝花。王蓝花。”

    “蓝花好看吗？”

    “好看。”

    “比梨花好看吗？”

    “好看。”

    今天，他偷偷地流了泪。也许母亲也看到了吧。

    夜晚躺在床上，老婆的鼾声吵得他心烦意乱。起来找了个凉席扑在外屋地上，放上一床被子连铺带盖，把自己卷起来。他忍不住又抽了一根烟，连着咳嗽了几声，紧压了声音不让它吵着别人。

    他预感到明天将有朋友要来！

    心里藏满了汹涌澎湃的兴奋。“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万花争吐艳。”昆曲在他的心里默默地涌起了浪花。

    在这漫漫的贫乏生活中，能自得其乐也是本事。朋友说过绝学无忧。不要那些知识，哲学……懂得少也就少了很多的烦扰。学问是一条狡猾的蛇，盘绕在矛盾的缝隙里，把一个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他翻开一个纸箱，想找点能把玩的东西哄自己开心，翻来翻去，翻到一只和省城朋友在青岛海边捡来的人面蟹，就拿到桌上，画了起来。画完了，远近看了看，竟然觉得有点像判官。这个判官严厉但滑稽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笑了。

    村里的人，容易自足。他们只要有饭吃，有裤子穿就能够做到：生命不息，劳动不止。

    关于有裤子穿，村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年，上级领导来这里视察，转着转着就到了树贵他爷爷家，陪同的人提醒了好几句，坐在屋角那片小阴影里的老头就是一动不动。哪有不站起来迎接的道理？陪同的人有些看不过，就委婉地去拽了一下老头，老头很害羞地从那一小片阴影里站了起来。他没有穿裤子。原来他们家就一条裤子和老伴轮流着穿，老伴刚穿着出去，他只好光着。现在他早有了裤子穿，经常站在大街上，时不时便忆苦思甜几句。

    王福水试图接受这里的一切。敞开胸怀尽力去喜欢乡村的美丽风景。心情抑郁不利于健康。头痛，胸痛已经数日，浑身没有力气。他想调剂心情，让自己轻松起来。

    明天是周六，他下定决心明天带大女儿去县城转一圈，大女儿一直闹腾着去那里玩。他为明天到来的客人感到不幸，不能再等下去了，人生阴差阳错的事太多，谁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个愿望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毁灭了。事情的起因是昨天他让人给妹妹家的外甥捎去10元的礼钱，外甥媳妇生了个女儿。老婆一早出去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事，回家来，就把王福水从被窝里拎出来。其实王福水并不想瞒着她，瞒着和不瞒着都是一样生气，她是嫌礼钱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