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好地方?”
“等爸爸回来再告诉你。”
“娘,我住西屋。”
“念想,我知道你腻歪这破房子。娘没有办法。”
“不。我爸爸会盖新房子的。我有好地方盖。”
念想和母亲一起搬砖垒床。母亲到别人家借来一块废弃的小门板做了他的小床。
晚上躺在依墙的小床上,煤油灯把他的小影子印在墙面上,影子很夸张,使他的头很大,圆圆的,忧郁地挂在墙上,一动不动。他扫兴地收回目光,去看别处。屋檐上的壁虎爬上爬下,它若不是长得难看点,倒也不让人讨厌。看着看着,就恍惚睡着了。
凉凉的什么东西,在脖颈上滑动,他抓了一把扔出去,那感觉即使是在梦中也很异样,他醒了,往地上一看,身上马上出了许多汗。竟然是条小花蛇。
“吓死我了!”
“你这个混蛋,没这么玩的。”
他眼睛不眨地看着它钻出门外,才敢躺下。
煤油灯里的油还剩下一半,灯芯燃出了米粒大的灯花,它使得火苗又小又跳动。他的影子在墙上晃了几晃。
他发现壁虎爬过的地方又换了潮虫子,长着许多细脚的潮虫子,像赶大集一样,相互朝两头匆忙地走着。他看出一个好玩的现象,它们实际上都是正在走向对方来的地方,而它们所走的道路就是这个屋子的墙壁。一个循环的墙壁。“它们也在搬家吗?”
“睡着了吗?念想。你把煤油灯放好,别倒了烧着。”
“你上这屋来睡吧,这屋的炕不潮。晚上烧的那顿饭管点用。说让你过两天再分开睡,你就是不听。好像我会害你一样。多大点的狗屁孩子啊,就非得一个人睡。等你大了再跟我睡我都不要你。”
“这孩子,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开开门我看看。你怎么了?娘不放心,你知道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念想啊!念想。”
“我睡着了。”
“这孩子,这叫睡着了啊?”
“念想啊,别怨娘,咱们这是暂时的。自从那个死鬼走了后,我就寻思我一个人是暂时的;有了你后啊,就寻思,咱们俩儿是暂时的。现在啊,我又寻思咱们住的地方是暂时的。”
从声音听上去,母亲的脚步渐渐移开了,像风刮动的梨树叶子。她絮絮叨叨的说话也跟梦呓一样听不清楚了。
蜘蛛在屋子的一个小小的角落织了一片网,它把这个小小的网当作了自己的家。念想仔细观看一下各个角落,都有母亲清扫时留下的痕迹,很明显母亲已经毁灭了它们许多个家了。
这些小傻瓜们倒霉就倒在了把家按在了人家别人的家里。它们怎么就不知道像蜜蜂一样,把家安到枣林去呢,那里有鸟叫,有花香,有叶子随风飘动。而这里只是一间连人都不想呆的破屋子。
他的眼睛四处看着。
墙角堆着一堆杂物。黑色的梨树枝子下面好像压着一个二胡。从仅露着的一根弦他断定是个二胡。等小心地拿出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瘸腿的二胡。其中一根弦已经断了。他扫兴地扒拉了一下还在的那根。
弦在被扔下时发出了别样的声音。闷闷的,厚厚的。
又拾起来,拨了一下,还行。又拨了几下,简直太好听了。他觉得这是自己心里的声音。将它再次托在手上,坐稳,深吸一口气。
瘸腿的二胡,给念想带来了喜悦。从来没有过的喜悦。
他把床下面的几个小泥人拿出来摆在面前。对着他们拉了几下。
太兴奋了,他不想一下子把这股兴奋消耗完。他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把二胡放在小床的下面,底下垫上一张纸夹子。悄悄藏起这份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