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深明大义,孤感佩至极!如此,便言尽于此了——啊,上次听闻宫中小厮言及王公公有咳喘宿疾未愈,早春阴雨又有寒腿并发,孤倒是有海客送来些礼物,其中寻得南疆茯苓调和麝香追风膏,诊治寒腿颇有奇效;又有蒲甘国得来的灵芝,哮喘恰好对症。今日便让人带了些来,王公公还要保重身体,才好服侍好陛下。”
“哎呦,这可是承受不起,老奴如何当得晋王殿下挂心赐药……这便,却之不恭了。”
王继恩那里打点了一番之后,赵光义才当起了甩手掌柜,次日小朝会的时候,王继恩趁着赵普奏事完毕出宫的时候,不经意地在宫门外偶遇说了两句,结果再后来第二天,赵普便带着二十瓶黄金和一封吴越王的秘书恭恭敬敬秘密敬献给赵匡胤,说是吴越人再次试图贿路他赵普、代价是让赵普帮着吴越人在皇上面前说好话,然而他赵普素来对皇上忠心不二,收钱虽然平素也有收,但是若要收了钱后干一些有害于国家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他便把赃物和密信全部直接交公了。
赵匡胤冷冷地看都没看,便说此事就此搁着不必提了。转头一查对,有了上一次的打底,便知道赵普又做了手脚。以赵匡胤的器量,原本对于执宰受贿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大度的——他向来自诩汉高祖一般的人物,汉高祖为了破项羽,在荥阳之战中给陈平四万斤金任意花费,对具体用途不闻不问,最终陈平虽然自己贪墨了相当大一部分,但是至少也收买了项羽左右之人,实现了离间亚夫范增、令项羽自断一臂的战略目的。若是可以得天下,手下得用文官贪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个赵普,似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了赵匡胤的忍耐极限——赵匡胤可不觉得赵普此人的计谋该值二十万两黄金,赵普能为赵匡胤干的脏活,换个人虽然不一定能干那么好,不一定能把黑锅背得那么清爽,不让主子身上沾染到一丝污秽,但是也不至于说离了他赵普这大宋的江山就玩不转的程度。至于是否是吴越人故意设计陷害赵普,赵匡胤更是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
事情放了几天之后,一件让汴京政坛深受震动的大变故终于发生了。同列宰相的卢多逊也不知是受何人授意,奏表弹劾朝廷纸币超发、滥发,监管不力诸事宜,乃至部分官府垄断官办营生舞弊情状。这些事情的弊端问题,朝中大臣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其中超发纸币搜刮百姓的好处大多是朝廷拿走了大头,所以也没人挑明了说罢了。卢多逊刚上奏的时候,满朝还莫名惊诧,然而皇帝赵匡胤却好像是事先毫不知情一般,居然真个要求彻查。
不过旬日——也就是孟昶毒死、花蕊夫人被强纳入后宫之后没两天——这件大案居然便初步有了眉目。朝廷认定是宰相、同平章事赵普为首的一小撮官员在这为期三年的朝廷印发纸币维持财政的操作过程中多有私利贪墨诸般不法事宜。赵匡胤随后大怒,命令将案情昭告天下,甚至还下罪己诏反省自己“用人不明、察事不彻”的过失,大意便是让天下百姓对于纸币滥发的事情就此揭过容忍,“因为其中相当一部分民财都被赵普给变相榨取了”。
一时之间,群情汹汹,赵匡胤再摆出一副法外施恩、念及赵普原本的功劳,免去刑罚,仅勒令去掉宰相之职、降级为河阳节度使。同时罚俸一年,并追比部分贪墨赃款,累计突出来了赃款黄金七八万两——当年钱惟昱两次给赵普送的金子当中,赵普私自匿下的那部分,如今又有十之*被吐了出来。赵普本人在凄风惨雨中离开了汴京到地方上任,感受到了他一身中第一次罢相的窘迫。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句话对他来说绝不是古书上的纸上谈兵,而是切切实实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只要有需要,只要他不再有利用价值,赵匡胤完全会拿他干完脏活后便改行拉仇恨、平民愤。
赵普没有打算出卖任何人。到了他这一步,攀咬别人是不明智的,那样只会让他更加孤立,在赵匡胤眼中的印象也会更加恶劣。然而他自己虽然不想攀咬别人,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于“赵普为什么会知道赵匡胤当年看过钱惟昱给赵普的那第一封密信”的问题,最终归根结底一切嫌疑居然推到了赵匡胤最为信赖的王继恩身上。当然,考虑到王继恩只是一个宦官,没有什么对外的劣迹,就算拿下了也没什么民愤可以用他来平,所以赵匡胤也就没有多事。只是,赵匡胤知道王继恩干了,王继恩也知道赵匡胤以为他干了什么,一件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就这样慢慢发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