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从众人悲戚的眼神中,都可以看出这些人在刚才的战斗中伤亡不小。他们当中几个明显是精锐亲兵的人,好歹还有牛皮重札可以穿着,置于头目将领,则是铁鳞甲打扮。但是占了绝大多数的民壮,则仅仅只有用胶把层层厚纸厚布粘合起来的纸制铠甲。
而他们手头的兵刃,则更是五花八门,从锄头粪叉,到搅拌牲口饲料用的铲子,无奇不有——很显然,这是一支典型的淮南民众自发组成的军事组织“白甲军”。
半个月前,好像突然转了性子的柴荣一下子变得急功近利起来,放着西边寿州不管不顾,在东边楚州、滁州之间似乎是疯了一样突然发力猛攻,沿着古运河邗沟故道自北而来奋迅南下。而周军对于周围滁、和、楚、扬四州的“白甲军”打击力度,也变得空前残暴起来,株连手段毫不手软。
这四州之地的白甲军中,一些势力较小的山头被彻底扫平扑灭了,剩下的为求生存,不得不更加抱团扎堆,推举统一的指挥。并且把自己十里八乡的老弱妇人、家中老小全部接来屯于一处,以防被柴荣的株连之法杀光了他们的家人。
不过,这种聚集人口的事情,终究不是办法,短时间内虽然可以防止敌人攻打进来,久了之后,存粮便成了大问题——这些都是苦哈哈的穷人,平时就没什么积蓄,一旦逃难起来,那是最多只能带三五日的口粮。时间久了之后,这支白甲军便不得不打主意劫掠后周军的军粮辎重以求生存。
劫粮的事情,做一次还好说,想要再二再三的话,就容易被人盯上、下套、设伏诱歼。这支人马看上去如此之惨,很显然刚刚就是因为周军下套设伏之后、被人轮了。
“卢大当家!咱滁北十四家的兄弟,刚才可是死命断后的,折了足足几百个壮士。这次抢回来的粮食,咱理应多分!”
“胡说!虽然是你们断后的,可是坚持在这里蹲点办事儿的,也是你们滁北十四家的点子,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要不是你们这些呆瓜想着老是在这一代劫道周人,又怎么会中伏!”
“你他奶奶地信不信爷爷剁了你?你他娘的说得轻巧,如今咱拖家带口的好几万老弱妇人跟着,若是作案选的远了,家眷如何转移?若是百里之内,又能找着必中的道儿的,除了这清流关北的官道之外,还有何处可以蹲的?你们和州帮的人这般大言不惭,有种下次你们选地界儿你们自个儿断后——要不是和州那边劫不到周军粮道,你们会眼巴巴地跑来滁州,乖听卢大当家的号令?”
“诸位且安静!听卢大当家处断!”
一阵纷纷攘攘的内讧之后,总算是人群中那批身穿重札的士卒出面镇住了场子,把一个铁鳞甲的四旬汉子推了出来。
此人名叫卢绛,江西洪州人士,家中原本也算读书人家,其曾祖父在唐朝时候还中过状元——要知道隋唐时候,江西的文教还不如宋明两朝那么发达,在此之前,江西人还没有出过状元——因此在当地,卢家也算是读书的望族,卢绛少时大唐刚刚灭亡、杨吴初兴,卢绛以为读书无用,便靠着家族的关系和捐赠,在吉州混了个小官吏。
不过此人性子一看就是愤世嫉俗之辈,既不喜欢读书也不会混官场,干了没几年就丢官去职,成了个混江湖的豪客侠士。因为家族颇有钱财,为人又仗义敢为,故而虽不曾落草为寇,在绿林中倒是名声颇响。今年入秋以来,赣南的吉州已经被吴越攻陷,不过吴越一方安民抚慰的活儿做的比较好,当地百姓衣食丰足,自然鼓动不起来。
卢绛自问在自己当初做官的老巢做不出什么事业来了,又听说江北的周军烧杀淫掠、引得江北百姓自发组建白甲军抗敌。于是他便散尽家财,组织了三百余人的私兵、找渠道弄了朝廷制式的兵刃皮甲、自己置办了强弓长槊、铁鳞战甲,渡江北上,试图投奔一支白甲军效力。
到了和州、滁州一带之后,当地的白甲军本就缺少领头人物,不过是被逼急了起兵自保的百姓,有了卢绛这个读过书做过官、又在江湖上有名声的狠角色协助之后,不过两个月,便把他奉为大当家的、拍板断事。
这一次,四州白甲军合于一处,原本也是因为周军如今基本把和州滁州等处的县城扫荡一空了、大军都聚集在清流关北,所以运粮的粮道也少了许多分叉,仅剩这一条,劫粮维生的白甲军缺少了选择、周军防备难度又下降了,只好铤而走险。谁知第一次铤而走险就折了本,众人险些内讧起来,唯有找卢绛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