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
他不记得这几天是怎样度过来的,除了墨丹打来的那个询问电话他还算清醒地应对了,后来的事没几件记得清,好像都在迷糊中经历,又在迷糊中忘却。
不过辞职的情景还依稀记得。
那天,当他站在人力资源部提交辞呈时,犹如放了一把火,惊动了经理总监和ceo,可他们都没能挽留住他。辞职理由是那样的堂而皇之:要出国深造。这个理由足可以阻挡晋级加薪的许诺。
他凝眸远望,海水深沉,他的脑海里坚定了这个信念:我的生命我做主。
他惊叹以前从未想过命运会遭此劫难,从那天被医生宣判为癌症的一刻起,生命很有可能以倒计时为单位计算了。
医生给他提出的治疗方案是切除一截肠子,然后放疗和化疗,可被他断然拒绝了。医生又开了一堆“抗癌特效药”,他也没去取回,甚至连一片药也没带走。当他意识到肿瘤治疗领域存在一些致命的弊端后,脑子里开始琢磨用什么自然的方法来抗衡,而不是急于用药物围剿自己体内正在积聚的癌细胞。
就在那天,于晓阳曾以一个癌症病友的身份进出与癌症病房,在困惑中仔细询问身边的病友,置身于医院的拥挤、混乱和繁忙中,观察癌症病人,观察给癌症病人诊疗的医生,看到病友们每天在同一时间拥进挂着“肿瘤门诊”招牌的那些大楼,带着满脸的焦虑和绝望;看到那些身着白衣个个拥有一大堆头衔的专家,他们在收取病人几百元的挂号费之后只不过付出几分钟时间;还看到锃光瓦亮的医疗设备摆满楼上楼下,还被告知这都是全世界最先进也最昂贵的……
他发现,也深有体会,几乎每一个癌症患者在査出癌症后都给自己鼓气:要坚强,要勇敢,要平静……。那天有个肺癌病人,春节后查出癌症至今,一直在医院化放疗,家属悲伤地说,他从未离开过医院,可尽心治疗到此,现已完全昏迷,靠输氧和鼻饲维持。旁边一个胃癌患者被医生查房时不停劝导继续化疗,说二三线方䅁;;还很多,可供他选择,胃癌患者回想自己去年化疗时的情况,坚定不移办理了出院手续。
患了绝症,谁不想当一个坚强的、成功的抗癌战士。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倒在抗癌成功的不归路上。
医生给于晓阳开的所谓“最新最好的特效药”,作为一个医药代表的他很清楚,这些药几乎每周都在问世。事实上,形形色色的好消息相当多,报上,上,凡是可以发布医疗信息的地方,总是宣布又有了什么伟大的“新发现”,给癌症患者带来一个又一个“福音”。为了这些“福音”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病人们排着长队往医院的收费窗口里塞钱。他们每年花在治疗上的钱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着,其中有很多人甚至为此倾家荡产。癌症患者用自己的希望和金钱催生了当今中国最繁荣最赚钱的一个医疗部门,可他们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每年都在增加,中晚期患者的“五年存活率”在过去30年几乎没有提高。
他想着这一切,无奈地对自己说:别了,医院!我不会再为了工作而进出于此,别了,医院!我的绝症也不想赖以生存,冒着从早期治疗成晚期的危险,死于医院。当然,我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全看自己的运气了。
望着大海,他似乎听见涛声幽幽地发出问话:傻冒,你怎么看世界末日?他说,一个癌症病人,尽管年轻,可每天都是世界末日。涛声又在追问:假如哪天真的死亡降临,你挺不过去了,是否做个痛快的了结?他答:假如挺不过去,我便去追逐风,追逐云,也要伸开双臂!
他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从朝霞出来,到日落西山,经历了涨潮又退潮,思绪犹如潮水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他的心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息。
直到夜幕降临,他似乎有了面对一切的方案……
海浪的击打声和呼啸声远去了,风还在有气无力的盘旋,他准备回去了。
他慢慢支撑着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却又看见了那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在水中,她依然耀眼。他看着她,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他朝海浪大喊一声,放声痛哭……
一首歌,一首陌生的歌,此刻在心底泛起: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地离去,亲爱的,请你忘了我,但要把我埋在这里,埋在大海边,听涛声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