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武馆坐落在京城的闹市区,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在这里学功夫价钱颇高,但因为武馆的教师的功夫都算上乘,因此京城的一些达官贵人都乐意把子弟们送来这家武馆学习,武馆因此在京城颇有名声,生意也相当不错。
剑棠到武馆的时候馆主胡风正在会客室里跟送儿子来学武的工部侍郎闲聊。剑棠路过会客室,从门帘缝里瞄了一眼侃侃而谈的胡风,笑着走开。
胡风送走了工部侍郎回到后庭,剑棠一边洗脸,一边笑道:“早些年在镖局,你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如今开了间武馆,倒把你练成个话痨了。
胡风苦笑着摇头,道:“以我的个性,我真不愿意整天这么唠唠叨叨。我宁可跟着您或局主四处找人,可你们偏让我在这武馆里做什么劳什子的馆主,整天跟那些为官为贵的人迎来送往,东拉西扯,实在是聒噪得很。”
剑棠看着胡风,认真地说:“这间武馆是我们收集消息的据点,必须有一个可靠的人在这里照应。您跟着我爹已经几十年了,只有让您在这里看着,我们才能放心。”
胡风甚是动容,点头道:“我知道局主和您的良苦用心,我虽不善言辞,这些年也终究是硬着头皮撑下来,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只是可惜至今也没有查出那个胡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剑棠温和地说:“他既有心藏匿,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让我们找到的?况且我们之前在京城没有根基,这些年能在京城闹市街区站住脚,已属不易了。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对了,这次急着叫我回来,是有了什么消息吗?”
胡风起身掩了门,在剑棠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刁镜锋被放出来了。”
剑棠眼中的笑意顿时凝固,眉心紧蹙,道:“什么时候的事?”
胡风道:“三个月前。我得到消息就立即派人送信给你和局主了。”
“不是判了终身监禁吗?”
胡风冷笑道:“丽妃生了一位皇子。”
“丽妃?”剑棠有些迟疑,他完全想不出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就是先前的刁贵人,刁银珠——刁镜锋的姐姐。”
剑棠惊讶地看向胡风,道:“她?不是说她因为受刁镜锋牵连,在皇上面前失了宠吗?怎么突然生了一个儿子?消息可靠吗?”
胡风点了点头,道:“消息不会有错。当年大公子的往事被揭穿,先皇盛怒,刁镜锋当年一定是得了先皇的暗许才会在杭州火烧林府和镖局。但他没想到先皇突然驾崩,继位的当今皇上却对大公子青睐有加。刁镜锋的所作所为在皇上面前闯了大祸。皇上看在他姐姐的面上,没有杀他,判了终身监禁。刁银珠也因此连个嫔也没封上,封号就更不用说了,还被皇上命令在自己宫里思过反省,无诏不许出门。这些年过去,皇上又纳了十多位嫔妃,应该早就忘了刁贵人是谁。可是去年春天,皇上突然又重新宠幸了那个刁贵人,听说是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放风筝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一来二去的有了身孕,皇上便解了她的足禁,给她封了嫔。去年入冬刁嫔生了一个男孩儿,皇上嫔妃虽多,膝下子嗣却不多,只有两位公主,于是母凭子贵,一跃而成了妃子,还被赐封号‘丽’。
“丽妃仗着诞下皇子,便向皇上请求能赦了兄弟的罪。皇上或许是看在皇子的份上,又或是时过境迁怒气已减,丽妃求了几次,皇上果然答应了,把刁镜锋从天牢里放出来,只是终身不许他为官。”
剑棠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还真让他们死灰复燃了。”
胡风问:“少局主有什么打算?”
剑棠想了想,问:“我爹收到消息了吗?”
胡风迟疑了一下,答道:“局主已经回来了。只是……”
剑棠心头一紧,追问道:“我爹怎么了?”
胡风长叹了一口气,道:“少局主和局主这些年都在外面跑,回来的日子本来就少,还常常错开。我要是没记错,你们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过了吧。”
剑棠一边听着胡风说话,一边拿起随身的包袱准备出门去他们在京城的住处,“是有四五年了,上次和我爹匆匆见了一面,因为听说山西有个形迹可疑的胡人,和当年狱卒描述得很像,我连夜就快马赶过去了,结果还是扑了个空,等再回京城,我爹已经和苏叔一起去了山东。”
胡风叹道:“局主到底上了年纪,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些年,餐风露宿,劳心劳力,很是伤身,许多往年的旧伤旧疾都慢慢反了上来,三年前又得了痛风的毛病,厉害的时候脚都不能碰地。这次回来局主老了很多,而且极瘦,我看着都觉得心疼。便是苏副局主,也已力不及当年,骑马跑上一阵便要气喘……”
剑棠背起包袱走出武馆,道:“我先回去看看我爹,刁镜锋的事儿我晚些再来找你商量。”
郭朗看见剑棠回来,喜不胜收,虽然因为痛风发作,只能坐在床上,但眉眼之间拳拳爱子之心却是溢于言表。剑棠笑着在床边坐下,道:“爹,我回来了。”
父子二人寒暄了一阵,剑棠仔细问了郭朗的身体状况,郭朗摇头自叹道:“想要不服老也不行了,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剑棠看着郭朗白多黑少的头发,单薄消瘦的身体,很是心疼,劝道:“老胡那边有消息说刁镜锋从牢里放出来了,我想从他这里下手去查。之前他在牢里,我们不容易接触到他,如今他放出来了,虽然便宜了他,倒也方便我们去问他。”顿了一瞬,眼睛里寒光一闪,又说:“就是做掉他,也更容易了。”
郭朗摇了摇头,道:“刁澄绍七八年前就病死了,如今只有刁镜锋这一个口子有可能找到那个胡人的确切消息。不能急着杀他,还是要想办法从他嘴里问出话来。”
剑棠点头,道:“这我知道。杀他容易,但我也不会莽撞得轻易出手。爹您放心,我有分寸。”他握着郭朗瘦骨嶙峋的手,心疼地说:“爹,报仇的事就交给我吧,您这些年太辛苦了,如今身上到处都是伤病,让苏叔陪您回杭州去颐养天年吧。我上个月刚回过一次杭州,咱们开在那里的武馆离西湖不远,后面的宅子也很宽敞清净,您回去休息养病是最好的。”
郭朗想要婉拒,正好苏挺从外面进来,接着剑棠的话说:“棠儿说得有理。你的痛风一天比一天严重,别说骑马,连下地都困难。就别硬撑着了。过两天我就送你回杭州去。”
剑棠听到声音回头看苏挺,也已是一头白发,原先像熊一样健壮的身躯,也因为消瘦而显得干瘪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小了好几圈。
苏挺对郭朗说:“我知道你不放心棠儿。我先把你送回去,我再回来帮棠儿。”苏挺的声音也早已不及当年的洪亮,虽然他仍努力维持着当年的大嗓门,但早已泄了底气,声音虽大却是虚空了。
剑棠看着眼前的两位老人,心里很是慨叹,“苏叔,您带我爹回杭州就别再回来了,您年纪也大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苏挺拍着胸脯争辩道:“我比你爹年轻几岁,我还跑得动。”
剑棠微笑道:“我知道您还不老。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请您帮忙。我爹的伤病越来越厉害,我在外面跑,很难能照顾得周全。有您在身边,我到底放心一些。而且我这次回杭州,发现那边武馆的经营有些问题,这两年的账目都很不清楚。我收到老胡的消息急着赶来京城,就没工夫仔细去查那边的账。杭州和京城的武馆是咱们一南一北的两大根据地,一定不能乱。京城这里老胡看着,咱们都放心,杭州那边自从两年前宋掌柜告老回家,一直没有个能撑得住台面的人,乱了这两年,如今也必须要有一个压得住的人看着才行。当年镖局的旧部好多都已经散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您去看着我才能放心。”
苏挺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郭朗,道:“那我就先和老郭一起回去,等我把杭州那边的生意理顺了,我再回来帮你。”
郭朗和苏挺在京城又逗留了一些日子,父子叔侄三人热络地聚了聚,等到郭朗痛风不那么厉害的时候,苏挺便陪着郭朗南下回杭州。剑棠送走了郭朗和苏挺,根据胡风的消息,找到到刁镜锋出狱后的住处,悄悄地潜了进去。却意外地发现刁镜锋竟是卧病在床,而且看来相当严重。剑棠去了三四次,每一次刁镜锋都是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别说逼问他胡人的消息,就连让他睁眼都不太可能。
“看来皇上是真的恨他对郭林两家所做的事,他在牢里的这十年倒真是不太好过。难怪刁银珠要急着把他从牢里救出来。”听了剑棠的描述,胡风也觉得很意外,“以前虽然有消息传出来说他在牢里遭了些罪,但总觉得不太相信,如今照你所说,倒是真的了。”
剑棠道:“我看他的情景,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留了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从他这能找到害死大哥的胡人,可如今他就这么轻易病死了,那神秘胡人的消息只怕从此渺茫了。早知道如此,十年前就该找机会杀了他。”
胡风无奈地说:“这十年来我们找遍了大江南北,连北朝都被翻查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半点消息。只怕这个人只是刁家雇佣的杀手,早就被灭口了。”
剑棠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我先走了,趁着天还没黑,要去买些酒菜祭品。明天就是清明了,我去看看大哥。”
时值清明,绵绵细雨。剑棠独自来到驱胡的坟前祭扫。因为郭驱胡和林润寅生前深得当今皇帝的信任,皇帝完全不相信胡人的诬陷,二人死后皇帝在京郊钦赐了两块临近的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下令厚葬。但是郭家人丁不多,郭氏父子又常年在外奔走,往往到了清明只有胡风会来扫墓。林润寅夫妇的墓早两年还有一些同朝的幕僚来祭扫,后来就再也无人问津了。只有胡风受剑棠之托,每年给驱胡扫墓的时候会顺便一起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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