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女人经常会做一个可怕的相同的梦,这梦让女人很不安。
女人抱着孩子坐在男人对面,出神地看着男人。
男人扒完最后一口饭,用舌尖飞快地把空碗舔了一圈。
外面,天色擦黑。一会男人还要去工地加班,每小时可以多挣2块钱,其实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工作在城市的地底下,在窨井道里烧电焊。
男人站起身对女人说,我要出工了。女人小声说,能不去吗?男人笑了下,不去干啥?乘这当口多挣点,年前咱们就回家。来,秀,俺抱一下。女人脸上飞起了红晕说俺抱着娃呢。
那就一起抱,抱着你们俺就不会感觉累了。男人坏坏地笑。
女人怀里的小婴儿,嘴里“咿咿呀呀”,小手一下一下抓着父亲杂乱的头发。男人抓住儿子的小手在嘴上拱,胡子茬刺激孩子娇嫩的手心,孩子“咯咯”地笑起来。男人红光满面,仿佛在老婆孩子那里真的获得了无穷能量。
娃,爹今晚不陪你喽,你乖乖的陪着你娘。
男人在儿子的小胖脸蛋上亲了一口,又在女人额头亲了一下,走了。男人一边走还一边哼着一支歌,是家乡的民谣。女人抱着孩子在门口傻傻地望,一直到那个略显孱弱的背影在眼中消失还是没有收回,心里蓦然空落落的没着没落起来。
女人回身进屋,桌上的碗里有一些蔬菜和一个荷包蛋。那个蛋是她煮给男人吃的,可是男人说啥也要留给她吃,男人说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男人还说今年下来就有钱起房子了,让她们娘儿俩住的舒舒服服的。女人笑了,其实住哪儿都一样,有男人的地方就是家。
女人安顿好孩子才坐下来安静的吃饭,把那个荷包蛋认认真真吃完。她从不违逆男人,她不愿意男人有一丝丝的不悦。本来想等男人回来再睡,可是男人不答应,男人说你犯傻呀不睡觉!等我干吗?我是小孩子吗?你不睡觉是故意让俺干活不安心!女人当然不能让男人干活不安心,虽然男人老说自己的活不累,可是女人不是傻子,光看男人假装轻松而分明透着疲惫的眼神,就知道这活不轻松。女人心疼男人,她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让男人安心。
女人躺下了却睡不着,她害怕那个梦。梦里她会听见男人凄惶地叫喊:秀,秀……她却找不到男人,四周黑漆漆的,她使劲答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每次从梦里惊醒都是满头大汗。四周真的黑漆漆的,耳边响着男人熟悉的鼾声。可女人还是不放心,直到摸到了男人热乎乎的身子紧紧搂到怀里,她的心才挪回了窝,不过依然心有余悸。
女人不敢把梦告诉男人,老一辈人说不好的梦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会不吉利。她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梦都是反的,怎么可能会有事呢?只不过是因为她太在乎男人罢了。于是心里盼望日子快点过去,好早点回家。
男人照常上工下工,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加班多了,人有点消瘦,眼睛经常红红的。男人说没事,烧电焊烧的,等回家了养几天就好。这时候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也就是说离回家只有有半个月了,因为男人说过提前半个月回家的。女人想象着回到老家的情形,想象着她抚摸家里每一件熟悉的物品,当然还有那张熟悉的床。想到床,女人又脸红了,自己骂自己一句没羞。
女人轻轻地吻一下孩子,孩子吧唧一下小嘴打着轻轻的酣。
女人还是睡着了,这一夜女人睡得很踏实,竟然没有做那个恶梦,相反倒做了一个美梦。女人梦见,男人牵着她的手在村子里一起看月亮,男人还吟起诗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光照在男人清秀的脸上,女人觉着男人前世一定是一个书生。女人看着男人痴痴地笑,男人一把把女人揽进怀里……
“呜——呜——呜——”,女人被很刺耳的警笛声惊醒了,她习惯性的伸手摸摸身边,孩子睡得很安详,男人那边却是空的,她的心顿时一阵慌乱,胡乱穿上衣服就往工地跑。
工地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几辆警车顶上的警灯忽闪忽闪地转着圈,滚滚浓烟从下水道的窨井口汹涌地窜出来。
我又做梦了……我又做梦了……
女人的身体无力地向下滑,嘈杂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这时候,夹杂着火星的浓烟淹没了凌晨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