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温州的长途汽车是烧煤的。汽车“背”着一个炉子。
在炉子里,煤变成煤气,煤气开动汽车。这种“老爷车”常在半途出事,开不动。乘客们只得下车,看着司机用手摇杆摇着,好久好久才听见发动机一声轰鸣,大家欢呼着上车……从温州到金华,要开十几个小时。
本来,从温州是可以坐海轮到上海的,只是由于当年海峡两岸剑拔弩张,海路不安全,也就不通海轮。
当我背着沉重的行李从汽车站刚刚来到金华火车站前,猛然听见“呜”的一声尖叫,我竟扔下行李,奔到铁栅栏跟前,好奇地看着那乌黑、喘着气儿的铁家伙一我从未见过火车哪!
到了北京之后,却找不到自己托运的行李!过了好多天,我才接到通知,我的行李被误送到北京地质学院去了!
到了北京大学之后,我收到父亲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至今保存着这封信。信封上写着:北京市北京大学第三十斋第三一二室
戈悟觉同学转
叶永烈同学亲启
浙江省温州市铁井栏第八号叶志超寄1957.9.20发父亲写的信封,把收信人、寄信人的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连发信的日期也写上。当时,我刚到北京大学,住址未定,所以信是寄到戈悟觉那里转的。
父亲在信中写道:
“烈儿:
自你离温后,你在金华、在上海、在济南寄来的明信片均已收阅。9月19日上午接你于9月14日夜写的信,藉悉你沿途一切都好并安抵北京,业已晋校,家中大小欣喜若狂…一”
父亲在信中提醒我:
“你今后写信封,必须将收信人及寄信人的地址、姓名详详细细写出,切勿如这次信封仅有‘北京大学十一斋叶寄’,今后必须写‘北京市北京大学斋室叶永烈’,这样写邮局拣信快,万一寄不到,也可退回寄信人也,希留意。”
从那以后,我写信封,都注意把“收信人及寄信入的地址、姓名详详细细写出”。写信时,在信末也养成署年、月、日的习惯——后来,我才明白写明年份非常重要,不然过了好多年之后,就弄不明白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一进北大校门,第一课便是“阶级斗争课”——斗争“右派分子”!
于是,我们这些天真烂漫的新生,参加了斗争物理系“右派分子”谭天荣的大会,参加了斗争中文系“右派分子”沈泽宜的大会……入学时,北大化学系五年制。后来,陆定一提倡造就“金字塔”
型人才,即增大“底座”,加强基础知识,要求北大理科、清华工科延长一年,改为六年制。所以,在邓小平所说“犯了‘左’的错误”
的时候,我在北大度过了六年,经历了一系列政治运动:从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到1958年的“大跃进运动”、“大炼钢铁运动”,接着1959年又开始“反右派运动”和反对“白专道路”的“拔白旗”运动,然后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又经历了“反对现代修正主义运动。在毕业的时候,还突然发生了在毕业生中“揪反革命分子”的事件,同班的几位同学被送去劳动教养……我在北京大学化学系念了六年化学(当时实行六年制)之后,又毅然弃理从文,回归少年时代的最初爱好,把写作作为毕生的职业。我曾致力于科学文艺创作,成为“中国的伊林”。后来又转向纯文学写作,以至成为上海作家协会的专业作家。这充分表明,人生的初衷是何等的“顽强”!
我在北京大学所上的第一课——“反右派斗争”,这堂“阶级斗争”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促使我在三十多年后写下了七十万字的长篇《反右派始末》……
【百家在线】
叶永烈采访的人物,大多是历史名人。他总是冲破重重阻碍拿到第一手材料,为走近这些历史名人打开了另一个入口。对梁实秋夫人韩菁清的采访就是这样一个生动的事例。叶永烈说,因为韩菁清的演员出身,并不被众多梁实秋的弟子接受,在台湾她成了讳莫如深的人物。叶永烈冲破了各种阻挠才得以接近她,并用自己的诚心换来了两人近50万字的书信。台湾出版商都为之叹服,台湾作家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却让一个大陆作家办成了。“历史首要的是真实,它不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女孩。”这是叶永烈不断追寻历史真相的信念。他说,纪实文学要用事实说话,这也是知识分子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