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面的。我主要是觉着断了腿的蛐蛐儿,身体一定很疼。
我把罐儿捧给弟弟和申子哥看:“看呢,它们不打仗……”我豁着牙嘻嘻地笑着——我直到1 1岁两只前门牙都没长出来,妈说我总用舌头舔的过。按现在的说法可能是缺钙。
谁知弟弟和申子哥他们看完之后,相视着一笑——他们笑得很腼腆很难看的样子,然后说:“母的……”然后又说:“连呢……”
我长大之后回忆这句话时,我想他们当时可能是说“恋呢”。说完,他们就不由分说把我的那只大蛐蛐儿捉住,恶狠狠地分离了它们,并一扬手把它摔出老远,他们说:“不要母的……”我那只大蛐蛐儿肯定被摔死了。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比尔”也死了。它歪倒在罐儿里,腿僵直,很痛苦的样子。
我那一天也很难过,其实,也说不清为谁。为我那只母蛐蛐还是为“比尔”?还是为别的什么……水塘边的鸟窝水塘在黑夜中沉寂,这使我怀念水塘边的那棵有鸟窝的老榆树。
我们和母亲来到乡下时,那棵树正长满了榆钱。榆钱泛着淡淡的绿色,钱串似的,压弯了枝头。后来,榆钱落了,榆叶变老,黑绿黑绿的。知了爬到了榆树上,知了的叫声很尖长,使山里的夏天更加闷热。夜里,塘里的青蛙“咕哇”“咕哇”地叫着,开始是一只,后来便此起彼伏。白天,我们看见一群一群的小蝌蚪,摆着黑黑的小尾巴、摇着黑黑的大脑袋,从塘的深处游到塘的浅处,从浅处游到深处。母亲说,蝌蚪是青蛙淘气的孩子。秋天来了,榆树的枝桠上有了鸟窝,鸟窝一天天大了起来,小筛箩一样。母亲指给我看那鸟窝。这是一个已经开始凉爽的傍晚,太阳红色的光辉已擦着山顶在慢慢消失,山顶有很美的晚霞,晚霞擦抹着母亲很美的脸,我发现母亲的脸上流淌着一种很厚的温暖。
山坳里的男孩子在塘边用竹筐捞青蛙,捞上的青蛙用藕叶包好了烧着吃。他们还吃烧田鼠,也用藕叶包着。他们还常用石头砸蚧蛤蟆,蚧蛤蟆长得很大,背上长满令人恐惧的肉疙瘩。我非常害怕,母亲从小就不让我们看杀这杀那的,包括杀鸡。母亲希望我们长大了善良。致使我最终不敢看杀鸡,到老不敢弄死一条活鱼。买鱼时,总问:“有死的吗?”小贩不理解,张几下嘴,不知怎样回答。小贩没有死鱼只有活鱼。
天气越来越凉,风也大了起来,在山坳里回旋时发着响声。我望着老树枝桠上的鸟窝,问母亲:“好高啊,妈妈!风一吹,要掉下来吗?”
“不会的,鸟的窝垒得很结实。窝里有它们的孩子,它们不让窝掉下来的。”母亲抚摸我的头,很大很深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怜。我和母亲一起望着蓝天下黑黑的一团,我们一起想象那高高的温柔,我们虔诚地为它们孤独的、风雨飘摇的幸福祝福。
最可恨的莫过于男孩子。一天,邻居家的男孩子爬到树上,用竹竿把鸟窝给捅了。当我看见那黑魅魅的一团从几丈高处往下掉时,我几乎晕了!我声嘶力竭地跑到老树下,看到的只是一团团摔散的用树枝、干草、羽毛和泥垒造的鸟窝以及几只血肉模糊的粉红色肉团。那是老鸟的孩子,还没有长羽!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那一刻,我真想把男孩子推到树下的水塘里,让他死。母亲说:“这孩子要遭报应的……”
此后,一个关于“窝”的颤栗,包裹着我的魂魄,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我长大后又几次来过那个山坳,我到水塘边找那棵老榆树,老榆树已被人伐掉,只剩下一个很悲凉的树桩。乡下的树已很少,我已很难看到儿时那样的大鸟窝。塘里的青蛙还“咕哇”“咕哇”地叫着,小蝌蚪还是一群一群在水塘边游弋着。我为这些青蛙和它们的孩子庆幸着,它们生活在离城里人较远的乡下,否则,它们早被送上了城里那些豪华酒店的餐桌。但我不知,它们还能幸存几年?
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悲悯我们身边的另一类生命?这个世界原本是我们和它们共同创造的……
【百家在线】
12岁那年梅洁正在读小学,父亲突然被打成“右派”。此后,“政审不合格”问题就形影相随地一直羁绊着她。梅洁中学时期不止一次地在课堂上被剥夺听课的权利,而要到教室后面面对墙壁去阅读同学们写给她的批判稿……是写作给了她力量,使她找到了自我。梅洁说:“因为写作,我们总在感念着生活的点点滴滴,无论是爱与恨、希望与失望、困境与挣脱、友谊与背叛,抑或是温暖与痛楚都让我沉浸,让我流泪。在这无数遥远而贴近的感念与沉浸中,一颗原本麻木的心变得多感,一双原本愚钝的目光变得深情。这个时候,我还是过去的我吗?”“写作成就我们的品格也成就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