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另一些旅客,同乘一只木船,往那大船而去。我清楚地记得,母亲牢牢地把我揽在怀中,她的体温,传递给我一种安全感。也许是船上人多,船舷压得低,江上的浪波,似乎随时要涌进船舱;我那时的身躯,应不及现在的一半大,因之我眼里的江景,便格外的雄奇。记得那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晦明,耸起的浪头,仿佛是露着牙的狗头,一浪接一浪,又似朝船里咬来,又似朝远处跑去;而更高的,简直是望不到顶的青黛真山,在那边承接着连绵不断的江浪,令我小小的心,充塞着神秘与惊恐……就在那一天,那个傍晚,那条木船上,在母亲的怀抱里,我做了一件事:我取出了一粒绿色的“小颗颗”,将他抛到了江浪中……那是真的,还不满八岁的我望着那抛出去的“小颗颗”,默默地在心里说:这就是我!我要看你,“小颗颗”,会怎么样……怎么样了呢?记得,那“小颗颗”开头总在船边的一个浪峰上,显得很渺小,很害怕地,晃荡着……后来,他就被运到了另一个浪头上;再后来,他越过一个又一个浪头,离我远去;没多久,便不见踪影……当时,我为什么要那样做?至今我仍不能完全地解释自己。然而这个小小的举动,这江上的一幕,那瞬间的记忆,历经四十多年了,至今鲜活于我记忆的空间。
后来我才懂得,“小颗颗”是木质的,因此,他排开水的那份重量。大于他的自重,因此他不下沉,然而,那“小颗颗”,也便是我,能在江浪中壮游多久呢?世界是那么大,生活是那么复杂,前途是那么诡谲莫测,而他自身是那么渺小,那么脆弱,那么单纯,能适应么?能成熟起来么?能坚强起来么?……“小颗颗”,绿色的“小颗颗”,他后来究竟哪儿去了?他会被一条鱼吞进肚子里,最后那鱼被人捕获,破肚开膛时,吓那家庭主妇一跳,或博餐馆厨师一笑么?他也许根本没有荡远,没过几时,便被抛到了岸边的沙滩泥涂里,夹杂在卵石中,烂掉……当然,他也有可能,顺江而下,历经曲折艰险而又威武雄壮的途程,最后竟终于跟随着那泱泱江浪,奔入浩瀚的海洋!……当然,这都是我告别童年时代以后,在我生命历程的某个得以沉思默想,特别是从记忆深处拎出一些仍有营养的“草料”来反刍的间隙里,常有过的叩问与思绪。
是的,现在我坚信“小颗颗”没有被吞噬也没有委身泥沙,他应当仍在潮流中挣扎,既因渺小而不能不随潮漂荡,却也因他是有心灵的存在物而拼命地朝着自己寻求的方向涌进;随着时代的主潮而终于进入大海,于他来说并非是一种妄想,乃是一种值得赞许的既甜蜜也酸辛的努力……到了北京以后,那盒只少了一粒的“小颗颗”的玩具,我还保存了很久。大约是在1960年,我父亲调往张家口解放军外语学院任教,父母把北京的家撤了,搬往那塞外古城,他们只给我准备了一只人造革包皮箱子,还有一个被褥卷,让我住进学校的集体宿舍,去独自生活。大概那时我才终于抛弃了我所保存的那些童年与少年时代的杂物,包括那盒“小颗颗”。
人在一生中,是必得一再地做减法的。整盒“小颗颗”的减去,实在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我后来减掉过更多似乎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不足惜。只是心灵深处的记忆不能减掉。永远记得那个傍晚,我把一粒“小颗颗”抛进浩荡江浪中的情景。我与那“小颗颗”,是一是二?
忆及此,我心中充溢着对命运的敬畏。也勃动着与命运抗争的激情。
【百家在线】
有记者这样问刘心武:“年轻人往往需要非常执著地追求一件事情,追求的时候很容易产生焦躁和心理失衡,年轻人怎样做心理体操?”
刘心武说:我年轻的时候好胜心也是特别强,而那个时候遭遇的困难比现在还要多。但你们这一代人遇到的困难又是我们那一代人没有遇到过的,就不对比了。但是都会焦虑,所以化解焦虑是非常重要的。
化解焦虑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读“心灵鸡汤”之类的文章给你补养,可是光这样是不够的,还要做“体操”,你要掌握调节自己的办法。我从个人的生**验当中总结出一条:奋斗的过程用一句简单的话说就是“追求美”——一方面是追求外在的美,社会上有公论的,什么东西是真善美,我去追求它,这是一个外在的美;另外一个就是完善自己,自己把自己弄美了,通过在追求关的过程中,展示自己的才华,展示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