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你是不是昨儿冻感冒了。www.Pinwenba.com”她说的很冷静。我扑过去急急抱住她,里里,你昨晚,昨晚,没事吧,没事吧,我,我,我,我再也说不出来了。
里里搂着我笑起来,没什么事儿,轻描淡写,好像昨天我们俩只是出去遛了个弯儿,散了个步。她这样子,我立时觉得自己这种抖动抽搐披头散发泪水横流的样子夸张而滑稽。
我慢慢往回收情绪,“里里,你们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里里很随意地说,“真没什么,你刚走,门还没来及关上,就有几个人冲进来揍了裴迪一顿,好像是替什么人寻仇的。”
我狐疑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任何事到她那里都会变得简单而漠然,我忽然有点恨里里,在我的设想里,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和我一样嚎啕,然后我们俩抱头痛哭,并且痛骂裴迪,然后她抽抽搭搭详详细细跟我讲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甚至对我还有嗔怒的责怪,我们像两个成年女人一样分享心事,互吐衷肠,可是里里就这么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了,我所有的愧疚、烦恼、忧郁、好奇被这一笔生生封到心里,不得发泄。可恨的里里。
我们从出生到成长的友谊,原以为牢不可破,现在却有了罅隙,起码于我心上是,里里却无知无觉,晚上还留下来吃了碗面片儿,必须加个荷包蛋,但是于那晚的事儿,只字不提了。
当然,那么多年以后,当我知道我自己的生命行将结束时,我于暗夜中翻转这段往事,听它在皑皑的尘封中深深叹息,我意识到了我要应该感激里里的,我就那样在爱恨交织中渡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失眠,所以没有见过至深的黑夜是什么样,后来开始失眠的时候,我见识了夜色的各种神态,有时忧郁有时凶暴有时苦闷,怎么来说都像是把刀,血色冉冉地一点点剔出往事。关于里里和裴迪的事儿,就在这反复撕缕中暂时断了线,临时被别的一些细琐往事补上来。
这些细琐在记忆中明灭浮现,嘶喊着让我揪他们上岸,我于是随意摸了一个细端详了下,竟然发现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快死了想起来的反倒不是生命中特别有意义的人和事,比如小玲珑和姚碧霞的事儿。
鹿城有句话,瞧把你玲珑的,意思是看你机灵的,是个有点贬义的词,我们鲁直的鹿城人对心眼儿九曲十八弯的南蛮子就有这个蔑称,有时也多少带点点自卑和不忿的感觉,为人家的机灵和自己的愚莽。
小玲珑好像叫什么小静,和姚碧霞很要好,个子小小的,很胖,像个球,说起话来很热闹,满脸的五官都在运动,语速快,嘴唇上下翻飞,边说眼睛还在快速眨巴。她妈下岗以后,开了一阵子澡堂子,也给人搓澡,有阵子冬天我和里里常去那里洗澡,小玲珑就在门口收澡票,我们还办过一张次卡,洗50次,便宜多少钱,可惜还没用完,她家澡堂子就不开了,转而在学校旁边开了一个食品店,我们还找她退过洗澡卡,她就笑嘻嘻地一通换算,说退卡不划算,要是拿这个卡可以到她家店里买吃的,多划算呢,搞的我们一阵子老去那里拿卡换红小豆冰糕、无花果干什么的,自从她家开了食品店,她手里老爱捧着一袋瓜子,只要不在上课就嗑瓜子,磕的飞快,边磕边说话。小玲珑看起来比我们世故的多,没事儿就讲小城的各种闲闻轶事、蜚短流长,她讲的极生动,唾沫飞溅,高兴的时候还自我发挥,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每次教室里一众人呆呆地围着她听小城中的香艳鬼怪,她就得意极了,她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用意和想法,甚至是在无意识地、下意识、不经过大脑地说话,她只是要引起众人瞩目,因为不能像姚碧霞那样夺目的穿衣打扮,她穿什么都让人觉得很突然,所以除此外,无论什么方式她都可以使出来,只要能引人注目。
里里很不幸,跟她从小学就开始做同学,大家就都知道了里里妈的故事,后来高中她没考上,但是她天天坐镇学校旁边的食品店,于是有更多的人知道了里里妈的故事。
消息一定是先从姚碧霞那里来的,跟小玲珑起说那晚里里和裴迪的事儿,很奇怪,姚碧霞倒是没提我。说者无心,传播者也无意,但是不久学校就传开了,说里里和一个劳改犯过夜。各种版本开始在校园里流传,最后结论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里里对任何说法都不闻不问,只是学习开始用功了。如果只这样,本来那流言对一个无动于衷的人不会有什么伤害,可偏偏裴迪还出来搅合。距那次事件大概1个月,裴迪又出现在校门口,他脸色焦灰,脸上有一个伤口结了痂,左手小拇指厚厚的裹着白绷带。他焦急地在校园门口转来转去,我完全吓傻了,任由里里平静地把我拽出去,裴迪居然只是冲我点点头,神情怪异地跟着里里几步,“叶里里,”他表情羞惭,语气无力,“那天我真得谢谢你。”
“你得了吧,”里里似笑非笑看她,居然没有厌憎了,只有戏谑。“你别在学校门口晃悠我就谢谢你了,你这样我更说不清了。”
裴迪羞答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盘递给里里,我瞄了一眼,居然是张国荣的演唱会,里里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我看着他俩,完全懵了。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里里始终没有提过。
但是比这一切都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流言中提到的一部分内容实现了,裴迪喜欢上里里了。
我有天奋笔疾书给萧言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萧言回北京不久就开始给我写信,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过,但是我们一直保持着每周一封信的频率,后来他考上清华建筑系,就变成每周一封信和几次通电话,他还给我寄了一个中文BP机,经常发一些感想什么的。裴迪出现后,我有阵子顾不上给萧言回信,他还问了我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事,如今,我必须把一切向他坦陈。我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详尽叙述一遍,当然隐晦地回避了我的那部分。没多久,萧言给我打电话,说他看了我的信了,然后他说他五一放假要过来一趟,他还很激动说,他绝饶不了裴迪。最末了,他安顿我,就剩不到半年要高考了,我和里里要好好准备。
他的话引起了我无限的焦虑。我觉得我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要高考了,裴迪还不合时宜地出来搅合。那天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高考成为超越一切最现实要面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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