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已经灭了三次,北海侯轻轻一叹,负手走出营帐,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这次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是老于战阵的腹地名将,用兵稳重,善掌大局。北海侯相信,即使自己错过此次机会,在八万北海面前,这个后起之秀依旧讨不到半分好处!
北海侯也相信,最终赢得这场胜利的,必然会是自己。因为他比对方的年轻人更“沉”,这是他几十年军旅修养得来的一股气。当然,无论是白城内外或是白金城战场,他都比对方的年轻人更“稳”,一个稳定的后方,也是他自信会获得胜利的一个关键所在。
因为许多年来,北海侯实在是见了许多死在自己人手上的国之栋梁!
北海侯按兵不动,倒让松赞干布长舒了口气。他之所以如此,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两方实力相差悬殊,他只能趁着北海侯还不了解自己的真空期,大摆疑兵之计,混淆北海侯的思维,进而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一连三日,北海侯一不攻城,二不攻寨。松赞干布也是如此,并不进白金城城,每日里与将士在军中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半分大战将至的意味。
北海侯坐在帐中,眉头拧成一团,从军数十载,还从未遇到过松赞干布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他的八万大军分成三部,一部固守主营,一部拱于后方,另一部主力则分散埋伏在紫竹林一带,本来是等着松赞干布进城时半途而击,进而趁乱一举攻破援军和白金城城,一石双鸟。但松赞干布按兵不动,他的计策再次失败。
两番暗斗,让北海侯十分郁闷。他两次出招,但松赞干布不动声色,便将他计策化解。此刻没了办法,只好重新带领士卒回了营寨。回到营寨不久,便有亲卫禀报,说是白城军使者前来送信。
北海侯点了点头,唤白城军使者前来主帐,自己则换上金盔金甲,端坐在帐中。不多时,白城军使者走了进来,北海侯抬头打量对方,发现对方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相貌虽不英俊,但自有一股沉稳端凝的气势。北海侯心中赞道:好一条大汉!
那青年按军中规矩,行了一礼:“参见北海侯!”
北海侯微微点头,道:“你们大将军派你来送信吗?”
那青年沉声道:“是,大将军除了派我送信,另有一件礼物,也要送给将军!”
北海侯自然不会相信松赞干布会真心送礼,不置可否道:“那可要多谢大将军的厚爱了!”
那青年从背上解下包袱,帐中亲卫想要检查,北海侯淡淡道:“不必了!松赞干布若是派人行刺,也便没有资格做本将对手。”青年听了,脸上闪过一丝赞叹神色。
北海侯微微点头,示意青年可以拿出“礼物”。那青年打开包袱,原来包袱之中有十几个雕琢细腻的木盒子。
那青年面无表情,双手托着包袱恭恭敬敬送到矮几上,正中摆着一张信。见北海侯看向自己,沉声道:“北海侯,这是我家将军派人从燕候那里买来的上好胭脂,仅以薄礼供上!”
早在上古时代,土城(朝歌一代)人便已发明出胭脂水粉。东海诸国虽然沉入海底,但自然有能工巧匠,采取鲲鹏腹地的海族研制。松赞干布这几盒胭脂水粉,还是离开白城之前,与李雪雁潘巧儿借来的。
帐中诸人皆是北海侯心腹,见对方居然如此侮辱主帅,不由勃然大怒。北海侯心中虽然怒极,但知道松赞干布此举就是为了激怒自己,让自己乱了方寸,冒然进攻。
他身居高位,许多年来什么风浪都早已波澜不惊。别说是送胭脂,便是送女人衣服,当面泼人粪便他也同样见过。这时深吸口气,平静心潮,道:“松赞干布派你来送礼物,你害怕吗?”
那青年面色沉声道:“怕!”一语说罢,帐中诸人不免脸露嘲讽。
北海侯微微一笑,道:“怕还敢来?”
那青年道:“我们大将军说,两国交锋,不斩来使,北海侯世之名将,更不会杀我一个无名小卒!我们松赞干布还说,北海侯如果杀了我,他反倒会放心!”
北海侯笑道:“这是什么道理?”
那青年道:“松赞干布说,北海侯若斩了我,一来是心虚自己不是大将军的对手;二来则是北海侯心胸见识不足,一个人就算智计再深,地位再高,兵将再多,没有心胸气度,还是不足以成事,这种人也不配称之为对手!”
北海侯微微一笑道:“看来我非但不能杀你,还要好酒好肉招待你了!”
那青年道:“是!”
北海侯目光灼灼看向青年,道:“酒无好酒,菜无好菜,敢食否?”
那青年朗声道:“有何不敢?”
北海侯吩咐人提了两大壶酒,杀鱼宰蚌,做了满满一盆肉。解下金盔,将其中一壶酒倒进头盔,递给那青年,道:“敢饮否?”
那青年郑重结过金盔,大声道:“谢北海侯赐!”仰头喝酒,一饮而尽,喝罢便抓肉来吃。北海侯见他眉飞色舞,毫无惧色,心里也不由佩服。身在敌群,却泰然自若,这份胆色,自己纵横天下,见识过不少所谓“英雄”,却从没见过一人有这般气度,不由起了爱才之意。
道:“你们白城军若败了,我不杀你头,但只要你归降!”
那青年笑道:“谢北海侯赏识!”话说一半,显然是在婉拒北海侯的招揽。北海侯微微一笑,翻开竹简,只见竹简上写了八个大字:夜半三更,登门拜访。
北海侯看了信,微微一笑,拿过笔,在竹简上批了一个善字,这才将竹简交还给青年。道:“今夜三更,我便在这里静候大将军的大驾!”
那青年双手接过竹简,便向北海侯告辞。北海侯看着对方走出主帐,不由微微一叹:“好个松赞干布!”
身边心腹亲卫听了一愣,道:“大将军,您为何要夸松赞干布?”北海侯看着矮几上的金盔,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派人将酒菜收拾干净,又取来松赞干布送来的“礼物”。这些五颜六色的胭脂味道奇香,便如同白城军那位年轻的对手一般,行事天马行空,让人摸不到头脑。不过北海侯心里清楚,松赞干布既然来援白金城,迟早要有所行动。
不然白城之上,即使白侯公孙泰之力排众议,也无法交代。毕竟白城非白城王一人之白城,作为权力的顶端,白城同样也是士大夫们的白城。既然如此,静观其变,倒要看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
那青年出了北海军营,一人一骑向白城营赶去。风声在耳畔吹过,带起双鬓几缕发丝,却吹不下他蹙起的眉头。他轻轻一叹:“北海侯果然名不虚传……”话音方落,前方便赶来十余骑,齐道:“大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原来这青年正是松赞干布装扮,他涉险来到北海军营,一来是为了探听虚实,二来也是为了见一见这位腹地名将。北海侯的气度的确非同一般,一上战场便遇到这般对手,于他来说,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他有机会与绝顶高手过招,于他来说大有卑益。不幸的是稍有疏忽便会化为风沙,永远埋葬在这片平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