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里江山月空明
船桨声咿呀作响。
我徐徐睁开眼睛,清润若水的日光缓缓洒落。
我怔忪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所处何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浮光流水嘞,青杏早,姑家女儿嘞,吟船谣。片片青山绕水走,垂垂杨柳随风绕……”
我听着这清亮的曲子,尘封多年的记忆如一轴细腻的绫锦,徐徐展开,那是入宫之后的我不愿再回想的往事,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快乐时光。
仿佛还是幼年的时候,我随同父亲来到江南,春光那样明媚,一点一点游刃在柳梢梅枝,轻轻吻在我柔嫩的指尖,仿佛清泉里调皮的幼鱼。
蓦的,我直直坐起身,仿佛心里有什么被狠狠抓住,那一瞬涌起来的剧烈的痛陡然冲到我的四肢百骸,似有极细的线缚住我的全身,我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
我还记得,在和煦堂,竹息递给我一杯甘冽的酒液,那酒极清澈,映出我冰凉的容颜。
我举起酒杯,指尖磕在酒杯上精雕细琢的芙蓉花纹上,有微微的痛,一仰而尽,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是竹息悲悯的眼神。
我不是为皇后殉葬了吗?
“姐姐,你醒了?”
甜糯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将我的思绪猛的拽回,我循声望去,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嘻嘻地站在船舱口,她梳着简单的丫髻,眼睛亮润亮润的,如折射了亮泽日色的黑水晶珠子。
“这是哪里?”
“姐姐睡了三天三夜,自然不知道到了哪里。”小女孩掀起船舱上的云锦帘幔,轻轻一笑,“我们已经到了紫琅了。”
紫琅?
我有些陌生,但看到船舱外的碧波万顷,微微涌动的涟漪耀出细碎的日色璀璨晶莹,我不知到底是激动,还是感慨,同时,也有些许的疑惑。
难道,我喝下的,不是鸩酒,而是假死的药?
但是为什么,太后要让我离宫?
小女孩指一指我身边的一只绣着福字的锦囊:“这是送姐姐出来的人给我的,说等到姐姐醒了之后就让姐姐看。我还要陪我阿嫂,她在前头摇橹。”
我探手徐徐抽出锦囊中的一封薄薄的信笺,那是洁白似新雪的澄心堂宣纸,一看便知是宫中才许用的贡品。在那一瞬,我感觉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明昱,我一直记得,当年在慎行司,你在我面前,是如何的理直气壮。我常常在想,你那样的性格,不知将来会有怎样的夫婿才能驾驭住?请原谅我出于私心让你入宫,作为母亲与皇太后,很多事情我都无法处处周全。我一直以来信任你、依赖你,除了相信你所拥有的缜密细腻的心思会成为我平衡后宫最出色的帮手,还有一点,只怕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笑起来,很像我的女儿。然而,我却不得不一遍又一遍面对,你入宫之后愈发看不清心思的面容,以及愈发难以捉摸的心机。是我毁了你清凉如泉的青春韶光,是我剥夺了你最最向往的自由生活。如今,我全都还给你,这是你要的,碧海蓝天的自由。”
我紧紧将信笺贴在胸口,清风碾窗而入,将那份清凉送入我的眼眸。
一滴泪垂下,将末尾的“自由”二字晕开,宛如一朵小小的墨色的花。
我抬眸望去,似是渐渐倒了岸边,一树又一树的垂杨匝地,枝枝舒展开新叶,仿佛新描的黛眉,有一忽儿又一忽儿的清润的风,裹挟的水汽与久违的泥土清新送入肺腑,让人身心舒然。
是了,这不是梦,我终于离开了紫奥城。
摇橹的女子慈眉善目,她牵过小女孩的手,软软对我笑着:“万小姐,您在这里虽然人生地不熟的,但是紫琅有一处云正坊,是专门教歌舞的,听说坊主是京城来的,或许万小姐会认识。”
语毕,她提给我一件云罗缎子绣玉兰花的包袱,含笑道:“这是送小姐来的人给的,有一些盘缠和衣裳,小姐会用得上。”
我感激地谢过她,又轻轻捏一捏小女孩红润的脸颊,转身离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贪恋地看着两侧热闹的店铺,六必居、得月楼、荣宝斋,真当是鳞次栉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兴旺的街铺了。
没有多久,云正坊已在眼前。
这是一处三层小楼,有着清雨润过天际般色泽的砖瓦,远远望去,如写意的水墨画,那烫金匾额在日色下光色灿灿,格外引人注目。
我略略整一整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徐步而入,却见当中一名女子着一袭浅藕色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皆以银丝滚边,裙上绣着海棠春睡的图样,随着她的翩跹舞姿,漫成无边的春海芳香,似有千朵万朵的海棠花开在周身。笛声与箫声袅袅相和,她的身体如风中轻盈的柳枝,逐渐低软下去,臂间华美绚丽的轻纱徐徐铺开,在雪白的地砖上铺成一朵绯妍的花。
“好!”掌声雷动。
那女子盈盈起身,对身侧的两名年轻女子道:“可记住了?”
那两名女子心悦诚服:“记住了。夫人的惊鸿舞,真是举世无双。”
那女子微微摇一摇头,含了温煦的笑意提醒:“举世无双的是皇后。”
转眸的一瞬,她看到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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