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瓮里头的问题。
“采容。”万明昱此刻倒颇为镇定自若,只静静道,“你可看出什么问题?”
采容翻看几遍,只是一头雾水:“奴婢愚钝,只觉得这颜色有些古怪,并不知道是何道理。”
万明昱轻轻一嗤:“什么道理?必是有人在青花瓮上这做了手脚,酸气才会慢慢浸入玉兰香片,所以这茶水才会变酸。我且问你,这青花瓮是哪里来的?”
采容想了一想道:“是宫里的小宫女,一个叫雅琪的,从内务府领回来的。”
万明昱眼中精光一轮,随即低低道:“把这里好好收拾了,赶紧去内务府寻一只一模一样的,切记不要让旁人发觉了,另外,细细查一查雅琪的底细,不能打草惊蛇。”
采容忙应了一声,又问道:“娘娘觉得会是何人所为?”
“玉兰香片……皇上尝到了会怎样?”万明昱唇角含笑,然而语气中却是凉意毕显,“除了她,还会有谁?这样耐不住性子,本宫再不出手,只怕会被害得更惨。”
章德宫,瑶光殿,朱宜修伸手拢一拢花房新培育出的“五色当头凤”,那叶片轻盈滴翠如碧玉,那花瓣柔婉细嫩,从琥珀绿蜡般的花径顶部垂绽而出,萱草色、山吹色、浅藕色、绯红色、赤紫色,五色辉映,那花瓣叠重竟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当真是活灵活现。
剪秋笑若一池春水轻漾,凑趣道:“娘娘,这是花房方才送来的,看着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朱宜修淡淡吩咐竹息道:“摆到窗台底下即可。”
语毕,朱宜修徐徐注目于礼嫔姣好的面容,缓缓而道,“看不惯的东西与不喜欢的人是一个道理,离远些也便罢了,倒也值得费劲吗?”
礼嫔眉心微微一动,却似含着几许愠怒:“嫔妾自然是想离远一些,但不知如贵嫔打着什么鬼心眼儿,拉着嫔妾询问玉兰香片如何泡制,连着几日都让嫔妾过去评点。和煦堂如今又兴盛起来了,自然样样都是好的,可不是让嫔妾看着不爽快么?”
朱宜修蹙一蹙修长的柳眉道:“心里的不爽快会让一个人忧思焦躁,面上的不爽快却会带来灭顶之灾,你比如贵嫔先入宫,自然明白得也该多些。”
礼嫔待要再说,朱宜修的话已追至她耳边:“如今本宫与她生分,那是没法子的事情,你夹在中间也是为难。既然你不乐意见她,那这几日就多来章德宫几趟。本宫也想看看,如贵嫔是在动什么心思。她辞了昭仪之位,若不是一力避世不争,那恐怕是要得更多。”朱宜修弹一弹衣袖,那精致的牡丹饱满繁复欲乱人眼,“剪秋说得不错,如贵嫔心深难测,只怕会比德妃更为难缠。”
颐宁宫,朱成璧徐徐展开一卷名单:“这便是今年参加会试的举人的名单了?”
竹息取了一只兔肩紫毫笔,饱蘸了朱砂,恭敬递到朱成璧手中:“是礼部尚书万贞毓万大人亲自誊写好了呈递上来的。”
“摄政王可看过了?”
“摄政王不曾看过,仿佛是这几日照顾长宁长公主有些疲累,故而直接递了上来。”
朱成璧叹息一声道:“可怜徐妃去了,长宁又还年幼,媛妃有中山王要照看,难免会有不周之处。”
竹息柔声劝慰道:“娘娘以规格远高于亲王正妃的礼仪厚葬了徐妃娘娘,摄政王也颇为感念。”
朱成璧摇一摇头,又望一眼手中的名单,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人,都是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步步走过来的,里头的艰辛与困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接下去,还有会试与殿试,想要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太难太难。
其实,男人博取功名、求取利禄,跟后宫里的女人争夺恩宠与名位是一个道理,世间的路,只要是为了富贵、为了光宗耀祖,没有哪一条真正好走。而取得了荣华,却还要费尽心思守住,为此不惜拿了旁人的血来为自己铺路,看似一路风光、前呼后拥,实则背后的无尽辛酸,刀锋上的每一步行走,对夜幕降临的恐惧,对渐有力不从心的慌乱,却不为外人所知,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朱成璧徐徐起身,茶白色绣凤栖金枝寝衣的下摆长长拖曳及地,软软拂过橙金色的地砖,寂然无声。朱成璧推开朱漆长窗,目光散漫掠过夜幕上的点点繁星,夜色清辉若流水,月色冷淡如薄霜。
已是乾元二年七月初三了,颐宁宫外,风清露白,绿蜡一般的葱郁枝叶隐隐有萧条黯淡之象。其实,对于颐宁宫,又如何不是呢?
忽然想起,前几日对镜自顾,用沾了玫瑰花汁子的犀角梳子一路梳过,却发现发鬓那星星点点的斑白,那样的触目惊心。自己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就有了那样多的白发了,朱成璧愣愣看着鸾鸟纹镜中的自己,怔忪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昭宪太后昔年的容貌,冷冽而枯干。要逐渐变成自己又怕又恨的人,原来这样无奈。
风乍起,卷着轻薄的衣袖拂在腕上,一阵高,又一阵低,似粉蝶群翩然而过,带走自己再也无法挽回的青春,即便,那青春亦是千疮百孔的可怜。
朱成璧望一眼面前重拱挑檐的宫宇,那檐下挂着的一盏盏明亮的宫灯,如湖面沉浮不定的青萍,心底,忽而漫过一阵连自己都惊异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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