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你说什么!”
竹息从未见过朱成璧与玄凌这样对峙的情状,吓得面色都白了,慌忙跪下道:“皇上!皇上!您可是糊涂了,您怎能这样说太后娘娘!”
竹语亦是跪下,“砰砰”叩首不止,哀求道:“皇上!太后娘娘殚精竭虑,可全是为了您!皇上,您赶紧认个错儿!奴婢求您了!奴婢求您了!”
玄凌毫不动容,厌恶地瞥了竹息与竹语一眼,神色复归于清冷刚毅。
朱成璧勉力静一静心神,紧紧握住蹙金撒松花帕子按在胸前,尽力将百般千种的震怒与伤心死死压住,端肃神色道:“你是皇帝!一身系天下安危,万民观瞻!做事之前总得好好想想,这事能不能做!皇室言而不信,擅自撕毁婚约,你让万民如何相信你,如何相信哀家!为了一个朱柔则,被臣民笑话!是否值得!”
玄凌的眼神中闪烁着满满的果毅坚决:“为了她,天下万民笑话,母后震怒,我可以挺身而受!身为帝王又如何?有一真心人相知相许,才是这天下间第一得意的事!为了朱柔则,我宁可不要这皇位!”
朱成璧且惊且怒,目光紧紧迫视着玄凌坚定执着的神色,心绪一荡,似乎看到了七年多前,为迎阮嫣然入宫,在昭宪太后面前苦苦相争的弈澹。
朱成璧心里一个苦笑,个中滋味,几乎是要深深切入了肌肤、融入了筋脉、刻入了骨髓,弈澹对阮嫣然的痴情,奕渮对自己的痴守,玄凌对朱柔则的痴求,自己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三个男人——丈夫,情人与儿子,为何都是这样的痴情种子?为帝王者,执掌江山大权,饱览人间富丽,为何总是跨不过这道情关?
心绪又是一个激荡,几乎看到了更远,太祖皇帝对粹妃,太宗皇帝对宸妃,亦是百般宠爱、千种缱绻,大周皇室的男儿,跟普通的百姓男子,亦是一样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江山不敌温柔怀啊!
朱成璧不得不收住俞飘愈远的心神,化为唇边的绝决凛然之色,心里再痛,也要定格成一个端肃庄重的太后之姿:“身为帝王,统领天下,你以为皇位就是儿戏,说不做就不做么?皇帝刚刚进这颐宁宫,也知道问我一声安好?我只求你给我几天好日子过,将来我也能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为了一个朱柔则,你生出这样大的事端!这才是乾元元年,你让后头的日子怎么办!”
玄凌扬一扬眉:“母后到底在怕什么?母后的手段,不是多得很、狠得很么?”
朱成璧怒道:“怕什么!是啊,哀家怕什么!能怕什么!当年废后与玉厄夫人下药害你,当年妍贵嫔挟持你,当年祝修仪用毒害你!哀家哪一次不是拖着你从鬼门关里面出来,你现在倒指责哀家手段多、指责哀家手段狠?仁义礼信的道理,在这紫奥城,不过是清者自清、强者自强的说辞!”
玄凌眉心微蹙:“母后的手段,宫里人亦是多有议论,儿臣不过鹦鹉学舌,又怎及母后万一?”见朱成璧越发怒不可遏,玄凌的目光懒懒划过一侧的碎玉青釉双耳瓶,在瓶中的一捧红梅上流连,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或如蟠螭、或如僵蚓,那红梅吞吐胭脂、香欺兰蕙、游仙香泛、幽梦冷随。
玄凌的眸光似生出缱绻之意,旋即却又褪去了情意绵绵,化为清冷涟涟:“母后担心天下万民笑话,其实,天下万民早已笑话过了!母后以为您与摄政王一力操控朝政,朕就对朝臣与百姓的议论不闻不问?言官们弹劾摄政王在宫中行不义之举的奏章早已悄悄摆到了朕的案上,朕还要一个一个驳回!母后啊,朕不来颐宁宫看你,是朕不想一看到你,就想起那些奏章!”
见朱成璧震惊到无以复加,玄凌冷哼一声:“母后也知道仁义礼信,只是母后再强,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扭不过民心向背!有母后做榜样,儿臣自当效仿,更何况,比起陈平盗嫂,儿臣娶朱柔则为后,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罢了。”
语毕,玄凌一甩衣袖,举步出殿,朱成璧怔怔看着他出殿,只觉得胸闷气短,一个不稳,眼前似有金星四转,竹息慌忙起身扶住她,急急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恍惚间,朱成璧仿佛看到,自己身在德阳殿,眼前朦朦胧胧,似是出现了叶德仪纤浓合度的身影,她的唇边尤挂着一缕暗黑色的血丝,嘲弄一般地望向自己,一字一顿,似锋利的匕首扎来:“没想到,娘娘竟然如此冷漠,那么,嫔妾便祝娘娘,娘娘与四殿下之间,一定会生出隔阂!”
“应验了,居然应验了。”朱成璧颓然阖目,眼角有清泪滑落,抿入寸许厚的织锦蹙金地毯,转而不见。
朱成璧软软瘫倒下去,竹息与竹语惊慌失措,一叠声地尖叫起来:“梁太医!快去叫梁太医!”
碎玉青釉双耳瓶中,一瓣红梅悄然落下,在汉白玉茶案上,凝成一粒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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