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昙花一般悄然绽放。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关雎宫的两株桐树是弈澹与阮嫣然情爱的见证,是大周自开朝以来难得的佳话,然而,佳话虽好,却是建立在无数人为之牺牲的基础之上,即便这是最难得、最无暇的饱满爱情,亦是沾染了尘埃与鲜血。
朱成璧每每看到含章宫的桐树,就想起自己与舒贵妃截然不同的命运,一个是一帝一妃的传世佳话,一个却在朱墙深锁中一遍又一遍重温着年少时的记忆,这辈子最美好最深切的回忆,都尽数掩藏于那一片不堪拂去的尘埃之中了。
于是,终究是恨了,眼波无意间的一转,都好似要在那桐树上剜出一个洞来,然而,恨归恨,象征着帝王爱情的桐树怎是轻易就可伐去的?唯一的安慰不过是在那桐树下上演了一幕“板著之刑”,既是惩戒背主求荣的素馨,也是平一平心头积郁已深的怨怒。
朱成璧怔忪许久,终是低低一叹:“这么久了。”
是沉默的时间太长?还是感慨戏演得太深?
舒贵妃已无暇顾及,面上的软弱之意却如潮水一般弥散,半晌,方低低道:“是啊,你我姐妹,也有了五年多的情分。”
朱成璧淡淡一笑,仿佛站在了时光的长廊,观照了过去的自己,初初入宫的阮嫣然,那样雅致绚烂、光彩照人,让六宫嫔妃尽皆黯然失色。
昔年,舒贵妃诞下玄清不久,弈澹执意立玄清为太子,昭宪太后因而迁怒于舒贵妃,将其拘禁于翻月湖中央的无梁殿。无梁殿偏远不说,更是年久无人居住,大殿无梁,连在凄苦中悬梁自杀也不可得。六宫嫔妃,无人开口相助,唯有自己,硬生生跪在太后面前,苦苦相求。
昔年,废后与玉厄夫人百般刁难舒贵妃,亦是自己,处处维护,时时分说。
昔年,昔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彼时的姐妹相称,又掺杂了多少真情实意进去呢?即便起初是带着一点怜惜与同情,总也被这时光打磨殆尽了。站在权欲与**的两侧,纠缠于弈澹与奕渮的身边,若能周全好自己,已是难得的幸事。
朱成璧按下心头涌动的思绪,只化为唇边的温婉笑意:“贵妃在关雎宫,哀家百般放不下心,不如去含章宫,也方便哀家照应。”
舒贵妃神色一滞,朱成璧的话已然追至耳边:“宜妃的话也只是无心,贵妃无需往心里去。”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舒贵妃忍着泪意起身,三次行叩拜大礼:“太后娘娘怜惜,嫔妾万分动容。”
朱成璧的面容沉静似水,再不看舒贵妃一眼,扬声唤道:“竹语,替贵妃备轿!”
紫奥城的夜色漆黑如墨,不知何时,已是冷雨潇潇,远远望去,连绵沉寂的深宫重重叠叠,无数灯火浮荡其间,似星海万里,绵绵无尽。
朱成璧目送舒贵妃与玄清的轿撵远去,方转首落座,一点一点抚着眉心,似有无限烦恼。
竹息曼步上前,添了一盏如意连枝卷银翘梅的宫灯,柔声劝道:“娘娘无谓烦心,舒贵妃既已去了含章宫,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朱成璧嗤的一笑:“尽在掌握么?哀家看,倒未必。”
竹息一惊:“娘娘的意思是?”
“听闻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人总是心智清明,果然是不假。”朱成璧伸手一笼宫灯上微弱的烛火,“舒贵妃并不算笨,从前的种种,是你我行事谨慎,并不曾让她发现蛛丝马迹,但眼下,她对于今日凌晨昏睡不醒的事已有所怀疑。”
竹息闻言一愣:“怎么会,梁太医一向用药谨慎,是不会出了差错的。”
朱成璧摇一摇头:“不关梁太医,也不关你我,是舒贵妃自己想透了。”朱成璧懒懒斜靠在贵妃长榻上,以手支颐,慢慢忖度着道,“但眼下,哀家与她仍未撕破脸皮,舒贵妃既然已经离开了关雎宫,是必定不会有机会一条一条寻了哀家的错处的。”
竹息似是松了口气,缓缓道:“既是如此,前尘往事,都是一纸烟沙,时至今日,已是飘渺无踪,舒贵妃眼下形同软禁,即便发现了蛛丝马迹,为了求得生存,也断然不会与娘娘翻脸,左不过眼下这场戏,还是慢慢演下去的好,若是戏演砸了,受损的只会是她,娘娘则是安然无恙。”
朱成璧轻轻颔首,似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哀家掌不住她的心思,却能掌住她的命运,若她一心求死,为着那起子鸡毛蒜皮的事硬要生出是非来,哀家有的是法子。”
竹息的笑意若凝住了腊月寒冬被冻结了厚厚冰棱的湖水,低低道:“若是殉葬,只怕是便宜了,所谓生不如死,方是她最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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