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悲云落天地惊(1)
承光宫,祝修仪静静跪在正殿漪澜殿,脊背挺直,双手合十,握着一串佛珠静静祈祷,闻得有人进殿,却不转身,只缓缓念道,语调波澜不惊:“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朱成璧驻足凝听片刻,方缓缓道:“修仪是在念《往生咒》么?”
祝修仪手势一滞,须臾,又恢复如常:“琳妃娘娘。”
朱成璧缓缓走过纹丝不动的祝修仪,于殿中的正座上坐定:“修仪是在为刘采女念么,采女为修仪与潘才人做了不少事,到头来依然难逃一死,只不过,原来修仪心中还有一丝良心善念。”
祝修仪闻言一哂,缓缓张开眼睛,注视着朱成璧沉静如水的面容,似笑非笑:“良心?嫔妾早已没有了,难道娘娘还有么?”见朱成璧不置可否,祝修仪徐徐而道,“娘娘也懂得《往生咒》么?是否娘娘也曾送过谁上路?”
朱成璧淡淡一笑,发鬓的双凤衔珠金步摇垂下的朵朵牡丹状的金串珠在烛光辉映中微微一闪,似逼视的眼眸:“本宫虽然未被封宫过,但多多少少也有过禁足,也有过失宠,最黯淡的时候,德阳殿内,都能听到殿外桐花开落的声音。”
祝修仪恬和一笑:“子女双全、家世盛宠,尊贵如娘娘者,亦是会有失宠那一日,那么,于嫔妾而言,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报不得仇的你,便要将本宫一并除去么?即便你能顺利拥立大殿下、三殿下或是九殿下继位,你道和妃与宜妃便能轻易放过你么?”
祝修仪嗤的一笑,穿堂而过的冷风吹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有飘然出世之姿:“宫中,只有永恒的利益,并无永久的情谊。今日的盟友,来日便是针锋相对、明枪暗箭的敌人,和妃与宜妃是素来和娘娘亲近,那又如何?她们二人,若来日可以登临太后之尊位,即便心知肚明娘娘是为嫔妾陷害,又能怎样?难道将帝位拱手相让?于她们而言,牢牢握在手里的才是最最要紧的,左不过逢着娘娘的忌日便为娘娘哭上一遭。颐宁宫,世上只有一座,难不成还要建到娘娘的陵墓去不成?”
竹息闻言,沉了脸色道:“修仪,请注意你的言辞。”
祝修仪嘿然一笑:“我已是半只脚踩进黄土里的人了,又在乎这些做什么?”
朱成璧柳眉一扬,缓缓一转手腕上的碧玉莲花镯子:“你又怎知潘才人会供出你来?”
“以娘娘的手腕,又怎会让潘才人缄口不言?”祝修仪冷哼一声,转眸旁顾,清水玲珑穿玉步摇上的錾金流苏沙沙的打在她的额边,有冷清曲折的光泽一转,“从娘娘进殿那刻起,嫔妾的命,就早已是注定的了。”
“求死,并不难。”朱成璧深深凝眸望着殿外如海般的深沉夜色,静静道,“难的是敢于抛弃自己的家人赴死。潘才人的父亲是正四品太仆寺少卿,本宫方才已经下令,革除他的职位,着刑部严审,出不出得了刑部,是本宫说了算。祝修仪若是放得下自己致仕的父亲一把老骨头不会被本宫押入京城,便大可一死了事。”
朱成璧的话,犹如一盆冰水,彻头彻骨地浇过来,漫便全身,祝修仪猛地一震,手里的佛珠串竟“啪”地坠地,原来,线竟已被扯断,那颗颗佛珠便如落于玉盘的珍珠一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跳跃着四散而去。
朱成璧翩然起身,语调冰凉,直把那股寒凉之气送入祝修仪的肌理:“还有,你若放得下沈太医……”
“娘娘!”祝修仪一个激灵,惶然垂泪道,“娘娘到底想要怎样!”
朱成璧紧紧迫住祝修仪含泪的双眸,眉眼间是不可抗拒的威严与凌厉:“潘才人死前,告诉本宫,本宫慢了一步,终究还是会输。那么,修仪能否告诉本宫,你们还有什么谋算,若你识相,本宫便饶过你的家人,放过你的情郎!”
祝修仪细白如贝的牙齿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抓住华美的裙裾,想必今日她是用心装扮过,一身华服娇俏竟衬得她颇为清丽。
不过片刻,祝修仪终是缓缓跌坐在地上:“刘采女被发落慎行司,嫔妾的计谋被彻底打乱,为免夜长梦多,嫔妾指使了宫人,在六殿下日常练习骑射的弓上涂了一层毒药,一旦毒药渗入肌理,便只有死路一条。皇上病重未醒,六殿下却骤然早夭,娘娘嫌疑最大,自然迟早被废。”
朱成璧一惊,狠狠便要一掌劈过去,掌风一转,却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细细一想,终是压了怒气,疾声吩咐竹息道:“赶紧去关雎宫取走那把弓!”
祝修仪虚弱地一笑:“嫔妾真是不明白,舒贵妃是娘娘最大的对手,娘娘若要得到帝位,必得除之后快,左不过潘才人已经死了,嫔妾也招了,为何娘娘要如此行事,难道真的与舒贵妃情同姐妹么?”
朱成璧悠然一笑:“谋取帝位,自然不必在意圣旨是否出自皇上之手,前朝尽皆被本宫掌控,就算皇上留下遗诏让玄清即位,本宫也决不让那遗诏昭示天下!”
祝修仪悚然一惊,片刻后,终是自嘲般的一笑:“嫔妾实在是低估了娘娘,原来娘娘才是真正的雄心大略,难怪了,玉厄夫人与废后都无法斗过娘娘,更遑论是嫔妾……”
一声惊呼将祝修仪的话语生生打断,朱成璧本能地回首,却见丁香面色煞白,一口一口呕出鲜血来。
丁香按住胸口,面容扭曲,扑通一声跪在朱成璧的面前:“娘娘……四殿下……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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