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若我在朝,又岂会让你如此?”
朱成璧沉默片刻,奕渮的话如浪潮拍岸,在耳边久久不能平静,一时间,二十年的时光在脑海里不断盘桓,如极力扩张的藤蔓,直欲将自己的心生生束缚。良宵美景,自己真正拥有过的,怕是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初到王府的日子,是怎样忍痛割舍过去的种种,才能笑脸相对、温言款语?又是怎样低声下气,才能在夏梦娴与林若瑄的排挤之余,获得一丝喘气的时机?府里的日子那样难熬,直到眼睁睁看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意外夭折,又看着那个明媚娇艳的汤馥娴撒手而去,才幡然醒悟,一味的软弱,便会被敌人践踏于足底,一味的好强,又会引来树大招风之祸,唯有左右逢源、揣度人心,方能得一丝生机。
于是,一颗心,稳稳的沉淀下去,如煮沸了的茶汤,那茶叶被滚水一番冲烫,浮浮沉沉,最终是安静了,映着细碎的金色日光,缓缓观望着周遭的一切。本是长至十几岁的女儿家心肠,却仿佛已经砥砺了几十年,远交近攻,伐道攻守,每一个清晨,甫一睁开眼睛,就担心着被人算计、又不得不去算计人。
从府里,到宫里,每一次于宴席之上与奕渮相见,总是保持最得体的宠妃之姿,就是为了让他安心,孰料,他竟全都知道。
良久的沉默,似二十年来的时光,缓缓铺程展开,当年青涩的十四皇子与朱府二小姐,如今,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梁王,秉监国之责,一个是贵倾六宫的琳妃,摄六宫之事,然而,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二十年,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并非是步步生莲,也不是步步为营,而是真正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奕渮。”朱成璧低低而道,睫毛轻颤,“你等我,我们总有机会。”
奕渮痴痴望着朱成璧,猛地一把搂她入怀:“我等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你还要我等下去么?只消一个小小的时机,璧儿!”
朱成璧静默着,贪恋这一刻他怀抱的温暖,前尘往事,似乎在这一刻都做云雾散开,飘渺无踪。
这一刻,所有的勾心斗角、权争利欲都抛诸脑后,穿越了二十年的时间,仿佛又是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青春韶光。
朱成璧静一静心神,低低道:“宫里还有一点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要肃清路上的一切。”
奕渮沉眸片刻,微微一笑,吻上朱成璧柔软的发梢,喃喃低语:“好。”
“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定。”
含章宫,德阳殿,竹息执了犀角梳子,蘸了桃花水慢慢梳理朱成璧的长发。竹语则侍立在朱成璧身后,执了一柄瑞兽葡萄镜正对梳妆台上的四叶佛像鸟凤铜镜,供朱成璧查看那一匹青丝。
朱成璧对镜自顾,铜镜中,三千青丝柔顺地垂着,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莹润光泽,不由低低而叹:“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
竹息微微一笑:“娘娘好端端的怎的念起了《阿房宫赋》?”
朱成璧幽幽一叹,似有无限惆怅在唇边萦绕:“只是突然觉得,宫里的女子,各有各的可怜罢了。”
竹息手势一滞,默然片刻,只淡淡道:“娘娘,路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朱成璧点一点头:“所以,我让梁太医给皇上下慢性药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奕渮。”
“娘娘做得对。”竹息沉声道,“娘娘只是为了让皇上缠绵病榻,并不曾想夺去性命,这样既能便于娘娘掌权筹谋,也不会惹人怀疑。若是梁王知道了,只会逼得娘娘下重手,更有可能还会怀疑娘娘对皇上是否有真心,这样反而不妙。”
朱成璧不作他言,只望着窗外深沉如海般的夜色,那叠叠重重的宫墙如牢牢的枷锁,又似将人困得如在深井一般,朱成璧以手支头,不觉微露疲态,轻叹一声道:“刘采女的事情,查得如何?”
竹息垂下眼眸,低低道:“娘娘猜得不错。”
“按下葫芦起来瓢,这群人倒真能闹腾,本宫不过少了些看顾,一个一个都显起神通来了!”朱成璧扬一扬眸,握一握妆台上的珐琅胭脂盒,转而淡淡道,“兄妹么,是有几分相像的。”
“如今皇上病着,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竹息极力平复心头的跳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犀角梳子,“娘娘可要早作打算。”
“不行。舒贵妃对她极其信任,你难道不知她眼下还在连理阁养病么?”朱成璧唇角微扬,唇边逸出的寒气如冰雪枝头的白梅,“她倒是命大,那把匕首居然撞到了她随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上,没能要了性命!不过,既然老天没能要了她的命,便由本宫来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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