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暗暗叹息,这样的气度,若非数十年深宫历练,怎会有这种玉堂高贵稳如泰山之气。可笑市井之间演说高贵,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出身将相深闺之家,总以为是金珠宝玉绫罗绸缎堆砌即可,那不过是世人温饱之界上伧俗而温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贵气韵,须得有历经风霜后看淡世事的清远才撑得住。
罗煞定睛一看,却发现雪妃的皓腕上多了一对玉环,那是上好的玉,即便是在宫中也极为难得,笑道:“雪妃娘娘这玉镯倒是好看得紧。”
雪妃轻轻一笑,露出雨洗桃花的一点清淡容颜,她低首轻轻抚摩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道:“这对玉镯,是本宫入宫那日皇上亲手为本宫戴上——愿如此环,朝夕相见。皇上当真是极为宠爱本宫,即便本宫犯错,顶撞皇后,皇上也从来舍不得惩罚本宫,还特意重新设立妃位。”
罗煞淡淡道:“那皇上为什么宠爱你,你想过么?”她冷笑:“只是因为你美貌么?这宫里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
“许是本宫跟别人是不同的。从来没有哪个妃子敢顶撞皇上,本宫就敢;从来没有哪个妃子敢和皇上耍小脾气,本宫就敢,皇上从来都不会生气。”雪妃沉入到以往的回忆中,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罗煞问:“你知道凤栖宫么?”
雪妃被问得一愣,脸上渐渐流露出疑惑之色,:“凤栖宫?那不是禁地么?皇上从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去,连本宫都不得入。”
“你可知为何有凤栖宫却不曾见里面有妃嫔,为何每次天阑帝只自己一个人去?”
雪妃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显然她是不知道的。
罗煞语调悠长:“那是一个死宫,里面没有妃嫔,没有宫人,只有一个坟冢,埋葬了天阑帝最心爱的女人。爱,一生只一次,独予……”
“不要说了!”雪妃厉声打断罗煞接下来要说的话,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罗煞平静审视着她:“你自己心里其实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雪妃的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厉声斥道:“你胡说!皇上对我怎会没有真心。”
罗煞将画卷丢到雪妃面前,道:“寄予雪嫚,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恸,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雪雪,雪雪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影与形兮难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对嫔嫱兮想芳型,顾和敬兮怜弱质。……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术。恸兮,陈旧物而忆初。亦有时而暂弭兮,旋触绪而欷歔。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
罗煞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背诵一篇文章,然后道:“这是天阑帝的亲笔。”
“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句除却巫山非云也。原来是她,竟是她,所有我的一切一切殊宠恩爱,原来全是为了她,为了一个“雪雪类卿”。魂牵梦萦,魂牵梦萦,皇上梦里面一声声情意切切唤着的,全是她……那么,我究竟算是什么?!”雪妃看着画卷中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笑得疯狂。
罗煞没有理会雪妃此刻心中的愤怒,自顾自地说道:“当初天阑帝亲口对我说,太子虽不差,但他却是皇后养出来的傀儡。若将来执掌大政,皇后排除异己,怕会是又一个武则天。所以太子必定要废,天阑帝绝不能让后宫独大,他要告诉她,这终究是帝王天下。所以天阑帝在十年前选了位同样有野心的你进宫来牵制她的势力。整整十年,隔山观虎斗,与萧彻秘密培养出一支军队。你以为你的宠爱从何而来?”
雪妃用力往地上一拄,只听沉沉的一声“咚——”,回声重重不绝于耳,似雪妃此时满心的愤怒与痛心。
雪妃再不看罗煞,只冷冷道:“当初入宫,是本宫错了。”
罗煞缓缓抬起头,那声音如一击接着一击的鼓拍,绝望地敲打在耳边,她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道:“错的不是迎你入宫,而是不该在她之后入宫。既生瑜,何生亮,天阑帝何等睿智,怎会不明白?”
雪妃再无刚才的癫狂,只是喃喃自语:“我这么多年的感情,都错付了……”
“感情?”罗煞微微冷笑,那笑像是从胸腔底处蔓延上来的,带着一丝窒闷的凄厉:“连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还有什么事做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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