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画眉已经说不出赵徵在她心目中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了。她们谢家的人都是固执而强势的,想要什么就去追,追不到就去抢,哪怕抢到的东西已然面目全非,也绝不放手。
可当她终于得到赵徵后,才发现一切都成了天翻地覆。她心目中那个杀伐果断的英雄,其实是一个肆意挥霍、不知情为何物的男人。他永远在觊觎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享受着征服的快感,却对已经得到的弃如敝履,他是全天下人的英雄,唯独不是一个好丈夫。
谢画眉敬慕他,爱他,却也无比的恨他,怨他。爱恨交织的感觉,让她每一天都处在无尽的撕裂与煎熬中。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像当初的陆浅葱那般决然放手。正是因为太过清醒,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她才会活得这么痛苦,比当年的陆浅葱更痛苦。
她病倒了,定西王心疼女儿,便将她接回金陵休养。面对家人的悉心照料,谢画眉数次想不顾一切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不顾一切的决然而去,但太医的一纸诊断,却又将她的全部幻想打击的支离破碎。
厢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谢画眉忽然冷笑一声站起来,十指颤抖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陆浅葱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她微凸的小腹上,讶然过后,她总算明白为何在盛夏时节,郡主依然要将自己藏在严密的斗篷之下……
却原来,是怀有身孕了。
可郡主的脸上,没有丝毫初为人母的幸福和喜悦,只有一片几乎麻木的平静。
陆浅葱与江之鲤对视一眼,殊不知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爱意,于永宁郡主看来更是一种刺激,永宁郡主咬了咬唇,像是要将什么话嚼碎在肚里一般,面色更白了几分。
陆浅葱怕刺激到永宁郡主,沉吟半响,方小心措辞道:“多久的事了?”
郡主垂下眼,掌心下意识覆在小腹上,灯光金粉似的洒在她的睫毛上,盖住了满眼复杂的情愫。她平静道:“五个月了。”
如此算来,应是谢画眉将赵徵接回临安之时怀上的。
陆浅葱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那时的赵徵一边表现的对自己情深义重,一边却又让永宁郡主暗结珠胎,将深爱他的女人糟践至此,当真是可悲可笑。
“王爷知道么?”陆浅葱疑惑,即使赵徵再不喜欢永宁郡主,她肚里怀的好歹是赵家的骨血,又怎会不闻不问,任由她住在金陵娘家?
闻言,永宁郡主的神色微动,半响才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我已有两月余不曾见他了,知不知道,又有何不同。”
陆浅葱叹了一口气:“那郡主如何打算,自己一人扛着?郡主乃千金之躯,怀的亦是皇家的骨血,不可能瞒太久的。”
“我知道。”永宁郡主抬起湿红的眼来,英气的凤眼中俱是决然的恨意:“我会把孩子生下来,将他抚养长大。如果是个女孩儿,我便好好疼她,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嫁自己想嫁的人。”
“如果是个男孩呢?”陆浅葱问。
“若是个男孩,”永宁郡主冷然一笑:“我会将他培养成最出色的后辈,为我谢家征伐疆场,扬名立万。”
陆浅葱知道,这其实是对赵徵最恶毒的报复。将自己的骨血培养成人人艳羡的英才,再亲手送进追名逐利的战场,成,赵徵的风光会被自己的儿子压制;败,亦能让赵徵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使其崩溃。
但永宁郡主,亦是会遭受同等甚至更深的痛苦。这实在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
陆浅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望着永宁郡主轻声道:“‘于惟懿主,瑛瑶其质’,郡主若不介意,便让我为你未出世的孩儿娶个俗名,唤做‘瑛儿’,如何?”
听起来,像个女孩儿的名字。永宁郡主一愣,湿红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泪光。
没有哪个女人是天生坚忍或狠毒的,若不是被逼到了极致,谁愿意铤而走险踏上没有退路的断崖?陆浅葱心里一软,笑道:“我希望郡主的孩儿,是个姑娘。”
这样,她便能享尽世间一切宠爱,不需要背负爷娘上一辈的仇恨,变成报复彼此的工具。
永宁郡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攥紧了怀中的白斗篷,双肩微微颤抖,寂静的房中只听闻她颤抖的呼吸声。
言多必失,跟不熟的人交心是一大忌讳,陆浅葱站在旁人的立场上,也不好对其评头论足,只好向郡主道了声“保重”,便起身告辞,与江之鲤并肩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金陵城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脂粉味儿,来往的行人与歌姬舞伎竞相调笑,小贩吆喝不绝,陆浅葱却没由来感到一丝郁卒,不由放慢了脚步,轻轻拉了拉江之鲤的衣袖。
江之鲤反手握住她,逆着橙红的灯火回首一笑,问道:“怎么了?”
陆浅葱嘴唇微微张合,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江之鲤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色,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凑到她耳畔低声呢喃道:“娘子给谢画眉的孩子取了名儿,什么时候也给我们的孩儿取一个?”
大雨初歇的夜晚,街道旁的梧桐叶被水洗得油亮,晶莹的雨珠顺着叶脉滑下,滴落在青石板砖上。高大的树影下,江之鲤忽然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手搭凉棚状遮在她的头上,为她挡住梧桐叶上滴落的雨水。
趁着黑暗和树影的遮挡,他俯身在她鬓角落下一吻,又咬着她的耳朵哑声低语一番。
听到他如此露骨的话,陆浅葱的脸倏地就红了,身体在袅袅不断的蝉鸣中更显燥热。她将脸埋进江之鲤的胸膛,闷声道:“回去再说。”
这个来自黑暗的男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法力,只要他一个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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