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敢停。
她不敢休息。
自身后传来的那一道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对一色花来说,宛如黑白无常、阎罗王的脚步声。
除了脚步声之外,一色花还听到身后传来“莎莎莎”的树叶晃动的声音。
她知道——这大概是那些黑衣人在树上移动的声音吧。
那些黑衣人现在应该是在不断地寻找、确认着她与绪方的位置,然后再为他们的大部队进行方向定位。
一色花现在很恼火。
她知道若是不赶紧设法处理掉这些黑衣人,那她与绪方即使是跑到力气用尽了,也无法逃离身后那些人的追击。
可她想不出任何反制那些黑衣人的方法
她的身手没有那么敏捷,没法像这些黑衣人一样在树上如履平地。
而她现在也不敢停。
她感觉自己现在只要停下来,她与绪方身后的那些追兵,便会立即杀到。
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一色花所知的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跑了。
带着绪方往前跑
一色花咬咬牙,随后默默再次收紧了正搀扶着绪方的双手的力道。
这是她刚才所发现的奇妙现象。
只需用力地抱紧着绪方,便会感觉有新的力量从体内涌出,这股力量镇压了一色心中的不安与畏惧,为她的双腿灌输了全新的气力。
即使身后有着数以百计的追兵,即使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宛如浪涛,一色花仍旧以坚定的面容,搀扶着绪方不撒手。
只可惜上天像是要铁了心地玩弄他们俩似的——
“啊——!”
一色花猛地感到自己的右小腿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惨叫一声的她,与绪方一同双双往前跌去。
快速奔跑时,突然跌倒在地——个中痛楚,不必细说。
一色花看到黑漆漆的泥地迎面向自己冲来,紧接着金星在她的眼前飞舞,剧烈的疼痛从额角、鼻梁、手臂、侧腹传来。
“一刀斋大人,你没事吧?”
一色花去看自己的伤势,而是先强忍着痛楚,先去查看又被她害得摔倒在地的绪方有无受伤。
“我没事”
确认绪方无事后,一色花才来查看自己的伤。
虽然刚才摔得很痛,但并没有摔伤,只是额角、鼻梁等地方磕破了皮而已。
一色花身上唯一受创严重的地方是她的右小腿。
只见一根手里剑正深深地没入她右小腿的腿肚里。
而这,也是害一色花摔倒的罪魁祸首。
在从左右卫门那收到“阻止一色花”的命令后,那些正追击着绪方二人的伊贺忍者们便一直寻找着能够让一色花停下来的机会。
如果左右卫门所下达的命令是“弄死那个女人”,那这任务要好办得多,无脑扔手里剑就是了。
可左右卫门所下达的命令是“阻止这女人”。
忍者们哪会不知道左右卫门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呢——“干掉绪方”以及“干掉绪方及其同伙”,显然是后者的功绩要更耀眼一点。
他们这些忍者,显然是不可能有那个得罪左右卫门的勇气的,于是他们只能认真地遵照左右卫门的命令,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能够阻止一色花,但不会将一色花给弄死的时机。
终于——就在刚才,某个擅长投掷手里剑的忍者,瞅准了时机,掷出了手里剑,扎伤了一色花的右腿,直接废掉了一色花的行动能力。
一色花的脸,现在一阵青、一阵白。
她动了动右腿,钻心的疼痛,让她现在连站起来都感觉痛苦无比。
莎莎莎莎
周遭的树木,这时都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莎莎莎”的树叶晃动声。
一色花抬头一望——十余名黑衣人,分散着站在她与绪方周围的大树上。
不靠近,也不远离。
就这么静静地包围着绪方和一色花。
轰隆隆隆
庞大数量的追兵,已近在咫尺,脚步声汇合成“轰隆隆”的声响,宛如雷鸣。
——怎么会这样
一色花犹如斗败的公鸡,缓缓把头垂低,以像是要把嘴唇给咬破的力度,紧紧地啃咬着自己的嘴唇。
就在这时——
“欸?”
一色花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一棵大树的树根底下,立着尊即使不是崇佛之人,也一定知道其名字的小石像。
“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的石像,在日本的街头可谓是随处可见,因为在日本,地藏菩萨被认为是优先救济最弱人的菩萨,是孩子、旅行、交通安全的守护神。
一色花以像是失了魂魄般的呆滞目光,怔怔地看着这尊地藏菩萨
——到此为止了吗
绪方挣扎着支起上身,将那柄从石川那换来、但现在已经被用得破破烂烂的打刀缓缓拔出。
——想不到被江户幕府全国通缉的我到头来却不是被德川氏的人所杀而是死于丰臣氏的手里啊
——不对可能还没等被丰臣氏给弄死我就要先被体内的“不死毒”给弄死了
从刚才开始,绪方不知为何,一直感觉困得厉害。
两只眼皮无比沉重,沉重得无法将双眼给睁大。
经历了今夜的这一系列的变故后,现在不论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啥特殊的变化,绪方都已经不会感到奇怪了。
“一色小姐我待会会尽量杀出一条路来你趁机逃跑”
“算我求你了别再倔强了你现在还有机会活着”
啪!啪!
绪方的话还未说完,其话头便被2道鼓掌声给打断。
绪方面带疑惑地转头看去——一色花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对着其身前的地藏菩萨作参拜状。
绪方还未来得及问“为什么”,一色花便睁开了双目,然后对着绪方露出笑颜。
“我一直以来都对佛崇信有加。”
“每天都有认真念经,礼佛。”
一色花原本向上提起的嘴角,这时缓缓拉下。
眼眶也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通红。
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腔。
“所、所以,不不、不需要害怕哦!”
“佛祖和菩、菩萨一定会听、听取我的愿望保保、保佑你和我的家人的”
她明明是面朝着绪方,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一色花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以及她刚才的那番话,让绪方的神情一怔。
他刚想说些什么时——
一道香风朝绪方迎面扑来。
绪方感到嘴唇处传来被柔软花瓣所覆盖的触感。
“一刀斋大人我喜欢你。”
一色花缓缓地将她的唇从绪方的唇上分离,大颗大颗的泪珠此时从其眼眶中滚落,顺着脸颊淌下。
“我怕我这句话以后没机会再对你说了。”
语毕,一色花抬手用力地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随后拔出了腰间的胁差,用完好的左腿单脚站立,接着以单脚跳的方式,跳到了绪方的身前,面朝着那阵阵“雷声”所传来的方向,以决然的面孔,架好了刀。
“等等”
看着立于他前方的一色花的背影,绪方挣扎着试图站起身。
可倏忽之间,他猛地感到自己的脑袋像被一抡重锤给重重敲了一下!
强烈到让绪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的痛感、晕眩感、困倦感,让绪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成无数块。
感觉就像是将一根水管插入自己的耳中,然后一口气将大海里的所有海水都顺着这根水管灌进绪方的脑中一般。
眼皮的沉重度,也于霎时间增强了无数遍。
他下意识地想要将眼皮给抬起,可他这孱弱的“抵抗”,连一刹那的时间都没有坚持下来,便被瞬间击溃。
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
眼前的世界重归一片宛如虚无的黑暗。
我这是死了吗?
我竟然还真的不是被丰臣氏给弄死,而是被“不死毒”给弄死呀
真是一个荒唐的死法
什么也看不到这就是人死后的世界吗
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晕总算是好受多了。
仔细一想我的死似乎也算是一种解脱了呢
自穿越以来,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遍体鳞伤先不说,连以真面目和阿町一起生活都办不到,没让阿町过上过一日的好日子,害她一直和我颠沛流离
真对不起阿町呢连让她过上平静日子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总是在受伤、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的生活,终于是结束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嗯?”
绪方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以惊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周围的景色,无比的熟悉。
熟悉到仅一眼,就认出了这儿是哪里。
这里是榊原剑馆的道场。
不大不小的道场,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道场边上的刀架与木刀,天花板和地板的那几块扫不干净的污渍一切的一切,都与绪方记忆中的榊原剑馆别无二致。
呼!呼!呼!
绪方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木刀挥动的声音。
他转首向后看去。
这样子的说法或许很奇怪,但绪方的确是看到了他自己。
不是看到镜面中倒映着的自己。
而是真的看到了有另一个自己,正在他身后的道场中央,正一丝不苟地对着身前的空气,练习着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