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眉,“什么意思?”
水野抿紧了嘴唇。
在沉默了一会后,启唇缓缓道:
“真岛大人,我好像还从没跟你讲过我的过往呢……”
“我出身自江户的某个下级武士家庭。”
水野一点一点地捞取着脑海中的记忆。
“我和很多人一样,都期望着靠剑术扬名立万,所以在2年前毅然决然地决定离开江户,进行武者修行。”
“现在仔细想来,我这样的行径真不知是该评价为大胆无畏,还是该评价为年幼无知。”
“在离开江户后没多久,我就碰上了火坂师傅。”
“因仰慕师傅的剑术,以及师傅豪迈的性格。我拜他为师,开始跟着他一起四处修行。”
“在我和师傅一起结伴同行后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让我耿耿于怀至今的事情。”
说到这,淡淡的落寞之色在水野的脸上浮现。
“与师傅结伴同行后没多久,我和师傅偶然路过了一座村子。”
“那座村子和这座村子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事情——被一伙山贼给惦记上了。”
“不过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那个村子的村民们没能及时发现他们已经被伙山贼给惦记上了,所以在近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那伙山贼进了村。”
“钱、粮、年轻的女人全都被山贼给抢走。”
“那个村子的村民们想把他们的钱、粮、女人抢回来。于是选择报官。”
“那个地方的官府还算是能办事。村民们刚办官,官府就立即组织好了人手,准备围剿那股山贼。”
“而我和师傅恰好就在官差们准备进军围剿那股山贼的前夕,路过那座村子。”
“师傅是那种很热心肠的人,见这座村子的村民们有难,便决定助官差们一臂之力,和官差们一起剿灭那股山贼。”
“官府也乐见有浪人拔刀相助,所以便同意让我和师傅加入到对山贼的围剿之中。”
“对那股山贼的围剿很顺利。”
“凭着人数和武器的优势,那股山贼被剿灭干净。村民们被抢走的钱、粮、女人都夺了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用上真刀真枪的真正的战斗。”
“也是我第一次杀人……虽然只是在追击已经没有战意的山贼时,侥幸杀了一个已经连武器都丢掉了的山贼。”
“山贼没了,村民们的钱、粮和女人全都夺了回来,然后村民们重新安居乐业——本该是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才对……”
“我和师傅在协助官府将那伙山贼给剿灭干净后,便离开了那座村子,继续四处云游,进行武者修行。”
“一年后,我和师傅因为一些事情重新途径了那座村子。”
“却发现那座村子已经没了。”
“找人一问才知道——那座村子的村民已经在几个月前被另一股山贼给杀光了……”
“那股山贼没有那么之前那股山贼那么‘温柔’。在抢走钱、粮、女人的同时,把村里所有的男性、看不上眼的女性全都杀光了。”
“连……小孩也没有放过……”
从刚才开始,水野的脑袋就越埋越低。
此时此刻,水野的脑袋已经低到下巴都快贴上胸膛的地步。
“好不容易才救下了那些村民,结果到头来那些村民还是死于其他山贼的手中了……”
“自遭遇了这件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和师傅帮助这些可怜人,是否是有意义的……”
“我和师傅向他人伸出援手的这种行为……感觉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好像只是在重复着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
“今天帮了这个村子的人,等再过几个月,这个村子说不定就又会被另一股山贼给盯上……”
绪方一直默默地在旁边倾听着。
听到这时,绪方算是明白水野都在烦恼着些什么了。
待水野的话音落下后,绪方便用平静的口吻朝水野问道:
“……水野,你刚才说很佩服我的剑术,对吧?”
“啊?嗯,对。”虽然不清楚绪方干嘛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水野还是连忙点头应和。
“你觉得我的剑术有多强?”绪方接着问。
“啊?”被这个问题给难住的水野面露迟疑,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轻声说道,“我的剑术平平,所以不知该怎么形容您的剑术。”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剑术有多强吧。”
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的绪方,缓缓站起身,然后将腰间的大释天自鞘中拔出。
“水野,你觉得人能将天空劈成两半吗?”
“啊?”水野瞪圆双眼,满脸错愕。
一旁的阿町也露出了和水野差不多的表情,一双美目瞪得老大,一脸惊讶地看着绪方。
“真岛大人,人怎么可能把天空劈开啊?”
“那你就瞧好了。”
说罢,绪方快步走出了屋子。
在走到屋外后,绪方仰起上身看着头顶晴朗的天空,同时用双手攥紧手中的大释天,将手中的大释天缓缓举过头顶。
这副架势,仿佛真的是要把天空给斩成两半一般。
绪方这副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让水野和阿町都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劈开天空?怎么可能啊?
明明觉得不可能,但二人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盯着绪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起来。
绪方并没有和头顶的天空对峙太久。
在蓄足了力气后,绪方便对准头顶的天空,猛地将手中的大释天劈下!
刀刃挥动所刮起的风压,笔直地晴朗的天空刺去!
然后——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天空没有被劈开,视野范围内的那几朵白云仍旧在那懒洋洋地飘着。
“水野,看到了吗?”
绪方一边耸了耸肩,一边将大释天收回刀鞘。
“你刚才说得很对,人怎么可能将天空劈开啊。”
“天有万里宽,剑只三尺长。哪怕是将剑术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剑豪、剑圣,也只斩得了3尺内的东西,更别说是什么劈开天空了。”
“我们只是会点剑术的普通人而已,不是神。”
绪方重新回到屋内,重新坐回到他刚才所坐的地方。
“我们不可能什么事都预料得到,也不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到。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挥刀斩杀一些恰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恶人而已。”
“帮助人这种事情,做到身为一个会点剑术的普通人所能做的就可以了。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嘛?”
“能发一分光就发一分光吧,即使这光芒如同萤火一样,也可以给黑暗带来一些光亮。不需要去等待有把火炬将这黑暗照亮。”
绪方将他当初用来开导瓜生的话再次搬了出来。
虽说这句话,也是绪方从前世某个他很景仰的大文豪那“改造”而来的。
绪方的话音刚落下,水野脸上的错愕、惊讶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
“能发一分光就发一分光……”水野咀嚼着绪方刚才的这句话。
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应该是在思考、回味着绪方刚才所说的这句话。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火坂的大嗓门:
“水野!水野!你这家伙去哪了?!”
听到火坂的这一声接一声的大喊,水野愣了愣。
“抱歉呀,真岛大人。”水野苦笑了一下,“我师傅貌似在找我,先失陪了。”
“容我冒昧一问——真岛大人,您和令正大概要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呢?”
绪方扭头朝阿町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再休息2炷香的时间就好。”阿町伸出2根手指。
“那我们2炷香之后就会离开。”绪方扭头朝水野答道。
“2炷香吗……看来是来不及再接着向您讨教了……”水野脸上的苦涩之色变得更重了些。
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后,水野立正,然后恭敬地朝绪方鞠了一躬。
“真岛大人,非常感谢您的指点。”
“不论是您刚才所说的修习剑术的建议,还是您刚才对我的开导,都让我受益匪浅。”
“我也只是随性胡诌而已。”绪方谦虚道。,
毕恭毕敬向绪方道谢过后,水野便快步从绪方和阿町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在水野离开后,阿町便迫不及待地朝绪方说道:
“不愧是能够拿‘御前试合’的文试头名的人啊。”
“就是有文化。”
“‘天有万里宽,剑只三尺长’……这句话太棒了。”
绪方刚想出声向阿町解释这句话,以及他刚才持剑劈天的行为,都不是他原创的。
他只是将源一几个月前对他所做的事、对他所说的话拷贝了过来而已……
但在看见阿町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眼中像是有无数颗小星星在闪耀的模样后,绪方默默地将解释的话语压下。
“没什么,只是一句随性想到的话而已。”
绪方努力摆出一副极具高手风范的云淡风轻的笑。
——源一大人,抱歉了……
绪方决定恬不知耻一把。
……
……
阿町刚刚和绪方说她再休息2炷香便好。
而阿町也没有在乱说,在两炷香过后,阿町便表示她已经休息够了。
于是绪方和阿町便拿上了他们的行李,准备离开此地。
在离别之时,火坂等人和这条村的村民们都来送绪方和阿町。
这条村的村民们也很够意思,村长亲自领着村民们来送别绪方和阿町——只不过仍旧没看见几道年轻女孩的身影。
绪方猜测:这些村民中的绝大部分人,应该是巴不得他们走。
毕竟现在惦记上他们的山贼已灭,绪方他们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村里。
说句难听点的:绪方他们对于村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所以见绪方这么痛快地离开,这条村的很多村民应该会觉得很开心吧。
不过绪方对此也并不在意。
身为穿越客,绪方没受过这个时代的所谓武士道思想的熏陶,所以并没有那种觉得武士就是高农民们一等、对农民们不屑一顾的思想。
他能理解农民们对武士们那种又敬又畏的态度。
火坂他们有挽留绪方,让绪方不需要这么急着走——尤其是水野,他希望绪方能别那么急着走的主张最强烈。
他应该是想再多向绪方请教剑术。
但前来此地的目的已达的绪方,已不愿再留在这儿,于是将火坂他们的挽留逐一婉拒。
和火坂等人和村民们告别后,绪方二人踏上了返回锦野町的路途。
……
……
今日的天气还不错。
没有下雪,天上也没有挂着让人看着就觉得不悦的乌云。
今日的运气也很不错。
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那种拦路抢劫的“路霸”。
绪方和阿町抱着闲适的心情,踩过累积在地上的那层层白雪,以匀速向前走着。
他们之前前往那座村子时,是清晨出发,到了傍晚才抵达——之所以花上这么多时间,主要是因为土屋和那2个带路的农民的体力都不怎么样,中途休息了很多次。
现在已没有“拖油瓶”,绪方和阿町中途只在吃午饭时休息过一次。
在天空出现晚霞之时,阔别了近2天的锦野町终于再次出现在了绪方和阿町的视野范围内。
因为之前所住的那间旅馆住得还算舒服,于是绪方再次找到了那座旅馆,然后开了间新房。
重返锦野町,绪方本想去给西野二郎和宝生剑馆的人打声招呼。
但见时间似乎有些太晚了,于是只能放弃,打算等明天天亮后再逐一拜访他们,告知他们他回来了。
于旅馆的被窝中和阿町度过前半夜激烈、后半夜平静的夜晚后,在大概早上7点多钟时,绪方便醒来、穿好了衣服,佩戴好大释天与大自在,出了旅馆。
绪方的第一站,是宝岛屋的排练场地。
推开宝岛屋的排练场地的大门,绪方便看见了一大早就勤奋排练《一刀斋》的宝岛屋众人,已经正在观看他们排练的西野二郎。
见着突然现身的绪方后,西野二郎发出惊呼:
“真岛大人!您回来了啊?”
“嗯,昨天晚上回来的。”绪方缓步走到西野二郎的身侧。
“如何?到了附近的城町,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绪方此前便于解释,所以没有跟西野二郎他们明说他之所以离开锦野町,是为了打山贼,只说自己是去附近的城町游玩、观光。
“没碰上什么有趣的事情。”绪方耸耸肩,“因为没碰上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真岛大人,我不知您是否知道。”西野二郎压低声线,摆出像是要说出什么秘密的模样,“您离开锦野町的这2天啊,锦野町这里出了件大事呢。”
“大事?”绪方眉头一蹙,“发生什么事了?”
“嘛,硬要说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西野二郎摊开手,耸耸肩,“在昨天下午,有军队进驻我们锦野町附近了。”
“军队?”绪方的瞳孔微微一缩。
“嗯。”西野二郎点点头,“据说这支军队的军营现在就位于锦野町西南方的一里外。”
江户时代的1里,差不多等于现代的4公里。
“有些胆子大的,昨天跑去看这支军队的军旗,想看看这是幕府的军队,还是哪个藩国的军队。”
“然后……真岛大人,你猜猜那是哪里的军队。”
西野二郎卖了个关子。
“嗯……”绪方沉吟片刻,然后随口说道,“是幕府的军队吗?”
西野二郎摇了摇头。
“不是幕府的军队。”
“昨天那些跑去看军旗的人,看到了‘竹雀纹’,是仙台藩的军队。”
“仙台藩?”绪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仙台藩的大名,在全国范围内,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存在了。
统治仙台藩的伊达氏在二百年前的战国乱世,是拥有着争霸天下的强大实力的诸侯之一。
伊达氏因不敌德川氏,最终臣服于德川氏。因伊达氏的识时务,在德川氏建立江户幕府后,受封“仙台藩”,统辖着奥羽地区的广大土地。
从纸面数据来看,仙台藩是奥羽地区毋庸置疑的最强藩国。
矿产资源丰富、临近海洋、有优良的港口和牧场,令仙台藩的矿业、畜牧业、冶炼业、渔业等行业都极其发达。
因拥有着大量良田的缘故,光是农业,仙台藩一年下来的总产米量就高达62万石。是石高高达62万石以上的雄藩。
再加上矿业、畜牧业这些产业收入的话,仙台藩的财政规模,达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
论财力,全国上下能超过超过仙台藩或与仙台藩不分伯仲的藩国,大概不超过五指之数。
“现在停驻在锦野町附近的这支仙台藩军队大概有多少人啊?”绪方问。
“不知道。昨天跑去看军旗的人,也不敢太靠近军营,所以在远远地看了军旗的模样后就回来了。”
“为什么仙台藩的军队会在这里?”绪方接着问,“是哪里要打仗了吗?”
仙台藩作为一个藩国,他们的军队自然是不可能随便出动的。
随意调动军队,说不定会被幕府怀疑有反心。
绪方目前身处的这座锦野町,位于幕府的直辖地内。
仙台藩的军队能这样大摇大摆进入幕府的直辖地,肯定是获得了幕府的许可。
“谁知道呢……”西野二郎苦笑着摇摇头,“也许又是哪里爆发农民起义了吧……只要不牵扯到我们就好。”
突然有支仙台藩的军队停驻在锦野町的附近——这让绪方有些在意。
但对于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西野二郎也了解地不多,他已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知给了绪方。
见自个也问不出来什么别的和这支军队有关的情报后,绪方也只能先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宝岛屋的演员们的动作,相较绪方离开锦野町时,要熟练得更多了,算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简单地观看了下宝岛屋的排练,然后再跟西野二郎简单地聊了两句后,绪方便离开了宝岛屋的排练场地,前去宝生剑馆,跟阔别了2日的宝生剑馆师徒们打声招呼,然后开始一如往常地刷经验。
驾轻就熟地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宝生剑馆那熟悉的围墙、大门,渐渐出现在了绪方的眼前。
穿过围墙的大门,踩过一条由白色细砂铺成的小道后,便来到了道馆的馆门前。
馆门前也如往常那样,有着2名学徒正在看守着大门。
绪方作为宝生剑馆的食客,这2名学徒自然是认得绪方的。
见来者是绪方,这2名学徒连忙面带焦急地朝绪方奔来。
“真岛大人!您回来了呀!”
“嗯。我昨夜刚回到锦野町。”
“真岛大人!您回来得正好!刚才有一帮奇怪的人进了我们剑馆!说是想向我们讨教!”
“有人来踢馆?”绪方挑了下眉。
“那人实力好强。已经有好几位‘宝生十剑’落败了!”
“我知道了。”绪方点点头,“我现在就去道场看看情况。”
告别了这2名守门的学徒后,绪方快步朝道场赶去。
在拉开道场的大门后,道场内的场景让绪方不由得因惊诧而愣在了原地。
宝生馆长端坐在道场的主位上。
剑馆的学徒们分坐在剑馆的两侧。
十几名脸生的武士以肃穆的模样跪坐在道场的一角。
在道场的中央,正站着一名“巨人”。
站在道场中央的那名男性,有着1米9以上的身高——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这样的身高跟巨人没什么两样。
肩上扛着一柄枪柄有半个碗口粗,总长度足有3米长的木制大枪。
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人的身上还穿着一套以暗红色为主色调、以黑色做调剂的重铠。
头盔、胸甲、手甲、腿甲,一应俱全,武装到了牙齿。
铠甲外面还套着一件下摆可以盖住屁股,十分拉风的黑色阵羽织。
羽织上绣有着“竹雀纹”。
那十几名端坐在道场一角的陌生武士,他们身上的衣服也都纹有着相同的“竹雀纹”。
在绪方拉开大门,进到道场内后,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绪方身上。
“真岛大人!”以宝生馆长为首的剑馆众人发出欣喜的呼唤。
至于那十几名端坐在道场一角的陌生武士,以及站在道场中央的那名穿着战铠的男子,则是用好奇、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绪方。
“你是哪位?”身着战铠的男子问,“也是这个剑馆的人吗?”
“算是吧。”绪方应道,“在下是这座剑馆的食客。”
“哦?”战铠男子扯了扯嘴角,笑了下后,再次移动着目光,将绪方再打量了几遍,“感觉你好像很强啊。”
说罢,战铠男子将身子站得更直了些,然后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大声报出了家门:
“在下‘仙州七本枪’秋月利前!不知足下名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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