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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信递出去到现在,陆长亭已经等了足足四个时辰。

    屋外的夜色已然沉了下来。陆长亭连安家都不必去,只要他走出去,便能听见关于安家的各种传闻。其中一条便是,安喜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当然,外面的人绝不是用这样平淡的口吻来陈述这件事的结果。他们都是惊异又夸张,还刻意压低声音,仿佛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安家那个小傻子动的手……”“哈哈,可见以后也莫要惹傻子啊……”

    他们的嘻笑声钻入陆长亭的耳中,让他觉得难听极了。

    陆长亭回到屋中,先强迫自己睡了下去。

    现在急是没有用的,只能先等安父归来,若是安父没能回来,他便只有积蓄好精力,好好为安喜奔走打算。

    陆长亭抱着被子睡了过去,他的脑子有些迷蒙,睡下去之后,甚至还频频梦见了朱家兄弟的面孔。

    翌日清晨,陆长亭早早地就醒了,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忍不住皱眉。

    他不该这样回想过去,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朱家兄弟也是一样。

    陆长亭揉了揉眉骨,起身匆匆洗漱,套上衣衫,随后便出了门。

    因为起的时辰早,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往安家去了,不过就算注意到也没什么关系了。众人都知晓他常与安家来往,这时候还往安家去,并不稀奇。

    陆长亭很快走到了安家门外,安家大门是紧闭着的,陆长亭犹豫着走上前去,刚要伸手敲门。突然“吱呀”一声。

    门开了。

    露出了安父那张紧紧绷住,面色难看甚至是有些憔悴的脸。

    陆长亭高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去。

    只要安父回来了,事情便应当有转机了。

    “是长亭啊。”安父的目光恍惚了一下,随后才定定地看了陆长亭一眼,语气倒是温和的,只是里头还夹杂着几分疲惫。

    陆长亭其实也比安父好不到哪里去,他也绷着脸点了点头。

    此时安父身后有一行人快步走了上前,是安夫人和安松友,后面还跟了几个下人。

    安夫人为安父整了整衣衫,出声道:“若是实在没法子……那便……那便算了吧……谁让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呢。”安夫人柔声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安父拍了拍她的肩,道:“松友照顾好你娘。”

    安松友点了点头。

    陆长亭站在门外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等会儿他就可以从安父这里证实,安夫人究竟有没有问题。

    “您要去衙门吗?”陆长亭出声问。

    安父点头,“是,总得先去瞧一瞧。”说完,安父不由拧眉,“昨日就不该让安喜被带走,他在牢中吃不下半点苦的。”

    安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说让他大哥去替他,安喜不让……”

    陆长亭低下了头,目光却是更冷了。

    他若是不低下头,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便将情绪暴露了出来,反而引起安夫人警觉。

    不过若是安夫人真有坏心,那么她此时应当在纳闷,究竟是谁请了安父回来吧。

    此时安父见安夫人这般模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将安夫人推了回去,然后跨出了门槛,身边跟了三两小厮,一块儿出门来了。

    “我也一同前去吧。”陆长亭道。

    安父有些犹豫,“算了吧,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去。”

    陆长亭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我想要去看看安喜,他应该会很害怕。”

    安父想了想平日里两人的感情,还是点头了,“那便一起吧。”他也心疼安喜,所以带陆长亭过去安抚一下也好。

    于是陆长亭便和安父走在了一处。

    因为安父在中都的威望不低,见他们走在街上,百姓们倒是不敢议论什么了,只是难免露出了唏嘘的神色。心中暗道,安父再有今日的家业又如何?一下子赔进去两个儿子!虽有大儿子,但众人都知晓那大儿子不是个成器的……

    安家这下怕是要不好咯……

    等走得远了些,陆长亭方才出声道:“您是否收到我的信了?”

    听到这句话,安父紧绷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他是当真感谢陆长亭。

    “收到了,若是没有你,怕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安喜都已经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安父说着却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陆长亭并不表功,他只是淡淡道:“敢问您收到的是谁带来的信?”

    安父一怔,“这有何区别吗?”

    “自是有的。我先托了一送信人,让他立即出城去送信。而后我又总担心出意外,便又拜托了隔壁药铺里的老大夫,他正巧要带着人出城采药。敢问您收到的是谁带来的呢?”

    安父回想了一下那中年男子的面容。

    因为城中算不得多大,大夫就那么一些,安父自是见过老大夫的,因而对那老大夫的儿子也有几分熟稔,此时听陆长亭说起,他便一下子想了起来,原来送信来给他的是老大夫的儿子!

    安父想到这里,不由得紧紧皱眉。

    从陆长亭的问话,他就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思。为什么会特地分两人来送信?只是送个信,能有什么意外?先出发的送信人为什么没到?这些都塞在了安父的脑子里,引起了他的疑心。

    而这时候,陆长亭从安父的反应,已经推测出了点结果。

    “是那老大夫送来的。”安父道。

    陆长亭这时候已经完全确定,安夫人有问题了。

    若只是单纯的安喜杀了安青,那么那封信是不会被拦下的!谁会特地去拦这样的东西呢?做贼心虚的人!那也就只有安夫人和安松友了!

    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陆长亭又实在不能说得太过火,哪怕此时他的胸中堆积了不少的情绪。

    陆长亭尽量压制住了自己的主观情感,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语调讲述着昨日发生的事。

    从他听闻安家出事,到他进入安家,每个人的反应,他都仔仔细细讲给安父听了。

    “我相信安喜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陆长亭极为有力地道,“我们都曾教导过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安喜最是乖巧,又怎么会去做这样的坏事呢?”

    安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显然他也想起来了,安喜与安青的关系一贯不错,和他大哥的关系也不错。反倒是安松友和安青之间,有点儿不大对付。

    “你说得对……”安父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未再多说什么了,但他此时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却是可以说明,他此时的烦躁和难受。

    而陆长亭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

    安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有自己的判断,并不需要陆长亭的主观情感去主导他。

    安家到衙门的距离并不长,但就是这样的一段路途,却令陆长亭和安父都感觉到了漫长。

    安父到达衙门,衙门的皂隶见了,多少有些心虚,毕竟昨日是他们将人带回来的,也不知道安父回来后会不会发脾气。

    有人当即迎了上来,道:“安粮长等一等……”

    安父的脸色拉了下来,“等什么等?”当即就越过那人往里走了,“我要见县太爷。”

    县太爷没出来,倒是刘师爷先出来了。

    县太爷都觉得这事儿棘手得很。

    若是杀了别的人,或许还可以遮盖一下,偏偏这是安家一个公子杀了另一个公子,还有个公子说要给弟弟顶包,杀人的呢,他娘亲还亲口证实的确是他动的手。这让人怎么拿捏分寸来处理啊?

    县太爷也不想得罪安父啊!

    既然没法子,那就先将师爷扔出来了。

    “师爷,我不见你。”安父对衙门的招数都是门清了,县太爷这一手耍得可实在不高明。

    刘师爷面容尴尬,“这……您若是要见小公子,这好说。”

    安父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听安夫人说的,还当衙门实在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将安喜扣起来之后连见也都不能见了,此时只要能先到安喜,确认一下安危,那便是好的。

    不过安父还是冷着脸,道:“带路。”

    刘师爷叫来了一名皂隶在前面带路。

    陆长亭也就坠在了队伍的尾巴后头,跟着去见安喜。

    陆长亭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牢狱,从前他都是在电视里看见的。但电视里看见,和亲身体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当他踏入衙门的大牢之后,陆长亭便感觉到了一阵阴寒和湿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臭味儿。

    毕竟这牢里的犯人可没什么机会洗澡,他们的恭桶甚至都是搁在牢中一起的!当真是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

    陆长亭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鼻子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不知道安喜会不会哭鼻子。

    安父和他一样的急躁,在前面走得飞快,陆长亭自然也是紧跟不落。

    他们很快停在了一处牢房外。

    陆长亭伸手拨开前面的人,走到了安父的身旁去。

    刘师爷斜睨了陆长亭一眼,态度竟是分外的冷淡。陆长亭也不在意,像他们这样的,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之前看他们不凡,但因为身份猜不透,还能保持几分尊重不敢得罪,后来知道了身份,等朱棣一走,反倒对自己冷淡起来了。不就是因为清楚了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价值了吗?

    陆长亭只扫了刘师爷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安喜。”不等安父开口,陆长亭已经当先出声了。

    牢里的光线着实不大好,借着油灯昏暗的光芒,陆长亭只能瞥见安喜坐在了破烂的床铺上,一动不动。

    “安喜。”安父也忍不住开口了。

    安喜还是未动。

    突然遭遇这样的大变故,安喜定然都已经吓傻了。

    陆长亭有些心疼。

    安父厉声道:“还不快将牢门打开?”

    皂隶哪敢耽搁?马上从牢头那里取了钥匙来将牢门打开了。安父也顾不上里面有多脏了,直接就大步走了进去。

    陆长亭也紧跟其后。

    “安喜!安喜!爹爹来了!”安父上前便将人搂入了怀中。

    看着安父还是这般疼宠安喜,陆长亭方才松了一口气,若是都如安夫人那般,那安喜便是真的没有生路了。

    “……”回答安父的只有一片死寂。

    陆长亭忍不住也走上前去,低声道:“安喜。”

    安喜却是谁也不理,比之昨日,他连看都不看陆长亭了。

    陆长亭伸手想要去摸安喜的面颊,谁知道却摸到了满手的湿润。

    安喜还是在哭,他在无声的哭。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安青死了,而他却被推出来成为了罪人。

    安父拿安喜实在没了办法,他低声哄了安喜半天,安喜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安父便只有转头求助陆长亭,“长亭,你瞧瞧他,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陆长亭哑着嗓子道:“安喜以前紧张激动的时候,便会难以成句,这次受到的刺激这样大,他自是无法说话了。”

    而安夫人不也正是算到了这一点吗?她知道安喜哪怕是受到了一点刺激,都会蜷缩起来,不肯再有任何话语。而在这样的时候,安喜一旦选择不辩驳,那就是在将自己送上死路。

    一个连辩解都不会的人,那还是不任人定罪吗?

    安父的脑子里百转千回,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转头看了看刘师爷,道:“我要将人带回去。”

    刘师爷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吧?为了个傻子小儿子?优秀的儿子死了都不算事儿了?虽然那是个庶子,但这个庶子可比两个嫡子都要强啊!

    这些话刘师爷没法儿说,虽然他觉得安父的决定实在怪异了些,但他也只能妥协。

    见刘师爷半天不同意,安父忍不住道:“我这小儿子,一受刺激便无法开口说话,如今他连话都不会说?又如何认罪?我先将他带回去,待他恢复了之后,我再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师爷笑了笑道:“人要带走是没问题的,但是您得知道,这次的事儿闹得有些大。”

    满城都知晓了。

    虽然都是安家自家人杀了自家人,但这也不能因为安父不追究,他那小儿子便可免了一死吧?这……这岂不是做给百姓看,叫他们知道律法都是儿戏吗?

    安父的面色更为难看了,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此时安父心底的阴谋论也就更严重了。

    明明是在安家内宅出的事,为什么会在发生了之后,这样快的功夫就传遍了全城?安父都不信中间没有猫腻。

    陆长亭拽了拽安父的衣袖,“先将安喜带走吧,等带回去了,其他才好说。”

    安父无奈点头,“好,走吧。”他直接伸手将安喜抱了起来。

    安喜倒是不挣扎,就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走了。

    陆长亭估摸着,昨日安喜也是这样乖乖被人推到皂隶跟前去的。

    安夫人何其狠心!

    安父抱着安喜很快出了牢房,他们找了辆马车,上了马车之后便打算往安家回去了。

    陆长亭抿了抿唇,实在想要安父别回去。

    或许是心底实在太焦躁了些,难免就有些情绪被呈现到了脸上。

    安父看了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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