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八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二月间,天子下令顺天八府内皇庄遍种番粮,培育粮种。
以成国公,定国公,武阳侯,新城侯为首,众多勋贵纷纷上疏,请朝廷发下番粮种子,各在御赐田庄培育种植。
汉王朱高煦上表,请归藩,表后附言,将于宣府开垦荒地,请老爹拨付番粮良种。
赵王朱高燧没有上表。四月间,他将随船队再下西洋,正抓紧时间学习航海知识,至于种粮,实是有心无力。
勋贵们的动作,明确传达出一个讯号,船队带回的番粮丰产与否并不重要,一心一意紧跟皇帝脚步才是根本。
皇庄种番粮,大家一起种番粮。
皇庄丰产,大家共同富裕。皇庄歉收,也不妨碍猛刷天子好感度。即使赔钱,能得天子一句“忠心可嘉”,也是值得。
勋贵们个个像打了-鸡-血,开展起轰轰烈烈的种粮运动。
有庄田的还罢,没有庄田,或是田中已播种谷麦,干脆在自家院中动土。
观赏用的花木,能看不能吃,没一点用处,通通-拔-掉。
空出土地,抡起锄头,翻地,种田!
京城百姓本以为这些官老爷都吃错了药,几番打听,得知是天子下令,培育番粮以充民饥,造福天下百姓,无不感动。
永乐帝在民间的声望,很快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大有赶超老爹朱元璋的态势。因抢夺侄子皇位惹来的种种非议,也在赞颂声中渐渐消弭。
老百姓的心目中,何谓圣明天子?
文治武功盖世,百官称颂,都离他们太远。只有实实在在为民着想,让百姓丰衣足食,不会遇到天灾就流离失所,鬻儿卖女,方是圣德,是明君。
应天十八府呈送奏疏,言有县民耆老争先颂扬天子仁德,并有民间宿儒为天子立言。
“天子圣德,万民之福!”
有个别府州县衙门寻到“祥瑞”,呈送御前,言天子圣明,河清海晏,天降祥瑞,正为天下之福。
对待两种奏疏,朱棣的态度截然不同。
前者必须夸奖,并予耆老宿儒赏赐,当地官员也有教化之功。
后者直接一巴掌扇回去。永乐帝就是靠“吉兆”起家,他比谁都清楚,所谓“吉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登基至今,呈送到御前的“祥瑞”不知凡几,除个别,都被原样打回。因此被申斥丢官的地方官员不在少数,还不知教训,仍以祥瑞呈报,当真是自己找扇。
从二月到三月,围绕种植番粮一事,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连赵王即将走出国门,随船队下西洋这样的大事都没砸出太大浪花。
朱高燧很是郁闷,原来他的存在感竟这么低?
郁闷之下,三天两头到兴宁伯家里蹭饭吃,找平衡。
孟清和一样郁闷。听家人飞报,赵王再次上门,他开始认真考量,搬到定国公家常住,钉死伯府大门的可行性。
“兴宁伯,孤又来了!”
万分熟悉的一句话,在孟清和的脑海中里,自动替换成了“xxx,我xxx又回来了!”
四十五角望天,头疼啊。
再不乐意,孟清和也得起身迎接,笑呵呵请人进正堂,好生招待。
伯府家人早去膳房告知,今日午膳必要精细些。
朱高燧不是独行,还带着小少年朱瞻基和三头身朱瞻壑。
一位亲王,两位世子。换成一般人,早吹着喇叭燃放鞭炮,蓬荜生辉啊!
孟清和却只能按下额角蹦起的青筋, 按了一下又一下。
赵王皮糙肉厚,经常在自家开伙,三四个肘子就能打发。青葱少年和三头身却不一样,万一出点差错,他还要不要活?多少年的大腿都白抱了!
“少保。”
按青筋按得过于专注,冷不丁听到朱瞻壑的声音,孟清和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三声之后,才稳定下情绪,笑得温和,“世子何事?”
“我听王叔说,皇祖父赏给少保一头番羊。”朱瞻壑大眼发亮。
番羊?孟清和眼珠一转,明白了,羊驼。
“世子想看?”
“恩。”朱瞻壑点头,“宫中-兽-房-也有,但皇祖母不许我去,说有老虎豹子,年长些才行。听王叔说,这种番羊很是有趣,少保……”
声音拉长,孟伯爷hold不住了。
仔细想想,八成徐皇后也有些扛不住,才让赵王带三头身出宫。
厚黑一点,永乐帝赏下羊驼,莫非早料到有今日?
摇摇头,还是不要想太多。
“世子请移步。”
带上朱瞻壑,自然不能落下朱瞻基,朱高燧不用招呼,主动跟上。
羊驼是天子赏赐,又是活物,孟清和特地安排两名家人照顾。
二堂三堂之间的演武场被隔出一小块,四周立起栅栏,每日早晚有人清扫,一头毛茸茸的羊驼,正趴卧在角落,悠闲的嚼着青草。
“它就是番羊?”
朱瞻壑站在栅栏旁,个子不够,垫脚,一样困难,直接被朱高燧抱起。孟清和慢一步,不免扼腕。见朱瞻基也是满脸兴味,却抿嘴不出声,干脆向他说起羊驼的一些趣事。
“据家人言,番羊习-性-很是有趣。世子可想走近些看?”
朱瞻基明显意动,“可以吗?”
“自然可以。”孟清和笑道,“不过需等家人系上牵绳,且只能看不能摸。”
“孤知道。”朱瞻基道,“近些时日,孤同王师傅学习番邦语言,小有所得。皇祖父召见海外番人时,孤也在。从番人口中得知,番羊肉可食,皮毛可制成衣物,却不能驼重物,更不可-骑—乘。”
朱瞻基说得认真,孟清和却是囧然。
是不是应该感叹,老朱家人的智商强悍,学习能力一流?以朱瞻基学习“外语”的速度,绝对称得上一声天才。这一刻,他似乎能够理解,夏尚书屡次被朱瞻壑打击,究竟是种什么心情了。
说话间,照料羊驼的两名家人走进栅栏,将绳索套在羊驼身上。羊驼有些-躁-动,却很快被安抚下来,等到家人送上静心调配的饲料,愈发安静下来。
“好了,世子可走近些。”
朱瞻壑被放到地上,主动拉着朱高燧的手,大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明晃晃写着:想-摸。朱瞻基虽然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此刻的表现同朱瞻壑并无多大区别。
孟清和不敢冒险,硬是狠下心肠,无视四只大眼睛中的-渴-望,将人请回二堂。
小少年和三头身一步三回头,孟伯爷突然觉得,自己成了恶人。
这叫什么事!
皇宫
奉天殿西暖阁内,白彦回放轻脚步,走到御前,轻声道:“陛下。”
“讲。”
“赵王殿下带两位世子出宫,去了兴宁伯府。”
“朕就知道。”朱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若不是皇后拦着,朕必定-抽-他鞭子!”
白彦回低头,没出声。
“罢。”朱棣放下奏疏,握了握拳头,咔吧几声脆响,“回京这些时日,朕也呆得乏了。你去安排,朕也出宫走一趟。”
朱棣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宅”这个字。七出边塞,南北两京城来回跑,最能体现这一点。
在家里坐不住,总要出去溜达溜达,身上才舒坦。虽然,这种舒坦往往建立在邻居的悲催之上……
“奴婢遵命。”
白彦回不敢出言请天子三思,他很清楚,有些事郑和能做,侯显能做,他却不行,就连王景弘也一样。归结起来两个字,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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