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地渗化开来,戈壁荒原铅一般的凝重迷蒙。
很快到了出征的日子,江大帅发布了进军大西北的青海、宁夏和新疆的战斗命令。
部队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加上连续作战,已经十分疲劳了。许多战士一边行军,一边打吨,几乎是在半睡眠状态下坚持行军。
高原的秋夜,风寒月冷,战士们还穿着单衣,在萧瑟的秋风中不停步地前进着。
华德鹏紧贴着队列,默默无声地走着。他身材魁梧,宽宽两肩,仿佛要挑起整个生命的重荷及命运的担子,而他给人明显的印象就是他能负担得起。经过半夜的急行军,他脚步显得有些蹒跚。
连日的作战和行军,已使将士们疲惫至极,即便是在寒风飕飕、霜侵肌骨的夜间,行军中的战士也大都处在半睡的状态。
有的战士不知不觉地倒在了行程中,如不为人发现,便睡在裸露的荒野上。因此,不断地有骑着马的交通队员,在队列旁来往奔驰,小声发出“不要睡觉”的警告。
然而,很少有人能抵制已超过常人生理负荷的困顿的袭扰,许多人的眼皮耷拉着,脚步机械地迈动着……
华德鹏的警卫员紧趋一步,低声说:“旅座,你骑马吧!”
一夜的行军中,警卫员已不知恳求过多少次,但他始终没有上马。这次,他仍然没有做声,只是脚步迈得更快了。
作为旅长,华德鹏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了。他从团长升任为旅长时,因连日作战疲劳过度而患病在身。管理科的同志看他身体虚弱,吃饭时就给他加了一个菜。
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干部和战士便说:“孙旅座特殊!”
政治部门的同志为维护首长的威信,要狠狠批评这些人。
华德鹏知道后坚决不同意,并说:“不要批评,要允许人家讲话,对我特殊照顾是不对的!”
自那以后,他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甚至有点过分,诸如乘马,这是工作的需要,但他除了特殊情况外,只要是一般的行军,总是弃马步行,走在战士们的中间。警卫员知道旅座的这一习惯,但不忍心看着旅座过度劳累。他清楚,一旦战斗打响,旅座便会忘记自己的存在,枪响几天,几天就睡不了个囫囵觉,总是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奔波指挥,而前面残酷的战斗正等着他们。
想到此,警卫员便又趋前几步,大声喊道:“旅座,请乘马!”
他松开缰绳,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微微一窜,跃到了华德鹏身边。
华德鹏一伸手,拽住了马缰绳。
“旅座,骑马吧!”他身边的战士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华德鹏笑了笑说:“不行哪,我这眼皮上下尽打架,一上马,睡着了掉下来咋办?还是走着保险啊!”
笑声中,一个战士颇有深意地说:“旅座,这可是你今晚第一次给我们逗乐哪!”
的确,在一夜的行军中,他是第一次说话。
华德鹏一路沉默着,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个头绪。西渡黄河后,几乎每天都在行军和战斗,以步对骑,以劳待逸,以无补给和无休整对不断补充和不断扩大。这是一场力量悬殊、削弱自己的消耗战,怎样才能摆脱这种被动局面呢?
华德鹏翘首夜空,银河从繁星中显现出来。他仿佛觉得今夜星星格外明亮、格外冷峻!它们在黑暗的包围中熠熠闪烁,曳出无数缕细痕,牵动着他的思绪,他的记忆。
1913年,也是星斗闪烁的夜晚。他告别了家乡。
湖南省连遭蝗灾、水患,遍地饥馑。富户囤粮居奇,饥民被迫起来“吃大户”、“闹粜”。省会长沙爆发了抢米风潮,影响及于穷乡僻壤。华德鹏家乡,湘潭大旱,塘坝干涸,田土坼裂。草根、树皮、观音土,都成了充饥之物。饥饿点燃了埋在饥民胸中的火种,纷纷起来“闹粜”。肩负着全家生活重担、梦想着打富济贫的华德鹏成了饥民“闹粜”行列中最年轻、最勇敢的一个。
乌石寨李家瓦屋恶霸地主“陈满钻子”的住宅,“陈满钻子”养着一帮护院丁壮,鱼肉乡邻,作恶多端,家中堆满了米,却抬着价不买。
华德鹏爬上屋顶,将瓦推下,露出米仓,一众济民蜂拥而上抢米。
华德鹏因为聚众逼粜,官府要拿办他,华德鹏恋恋不舍地泪别父亲,又看看已经睡了的弟弟,满怀痛楚,走出家门。
他带着凄怅心情,走至大王庙嘴,想到两个可爱的弟弟,你们还在睡觉,明早起来,再也见不到你的哥哥了!
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回望那久居的华家围子,痛伤离别,实难言状……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沉寂,一匹战马汗淋淋地驰到华德鹏身边。
“报告旅座,前面就是古浪城了。”
“命令前卫团做好战斗准备,部队跑步前进!”华德鹏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冲了出去。
古浪城在古浪峡西口,汉时为苍松县址。“古浪”是藏语,意为“黄羊沟”。古浪峡是河西走廊东首,素有“马不并骑,车不同轨”之说。古浪城三面临山,三山之间夹着三道川。从西面的西山川可眺望祁连,西北稍开阔,直通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