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这个帮工抓了一下后脑勺,嘴里念念有词,又去下一个乘客收钱去,他好像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但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劲儿。
“你想干什么?”丁灵灵低声问。
船上的学员也都瞪大眼睛看着江大帅。
“嘘!”江大帅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们看着就是了。”
“嗨,小伙子,我看你眼神很不好。”江大帅和那个船工:“你的眼睛是生来就这样,还是后来得病弄坏的呢?”
“这位先生,”他叹了口气,说:“说起来太难过了!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一天在一家剃头铺里剃头,剃完了,剃头师傅给我一个手巾把擦脸。我接过来擦了擦眼睛,就出来,走在路上觉得眼睛有些疼,到了江边,疼厉害了,如有针刺着一般。我告诉我父亲,父亲说你快回去睡睡。我的家在沅江东岸,过了江就是家,用镜子一照,两只眼睛已经肿得合了缝了。母亲替我请来跳神的,弄了些香灰给我吃,三四天过去了,肿痛如故。这才想起常德东关外有个广德医院,就到那里医治。罗大夫给我诊看,说这是淋菌入眼,耽误久了,已经治不好了。医了一个多星期,只把一眼医的能见二三分,另一眼完全瞎了。”
江大帅听着,觉得这事太重要,即让学员们拿出本子记上。
“咱们上山下乡的调查,调查什么?就是调查这些东西!本来一个小病,没有做科学的治疗,就瞎掉一只眼睛,这值得深思!”
江大帅正在教学,那个船工却忽然一拍脑袋,激动的说:“先生,我觉得刚刚你给的钱不对。”
“啊!”江大帅愕然的回头。
丁灵灵叹息一声,默默的拿出荷包。
向静雨和一众学员放下手中的笔,都幸灾乐祸的看向江大帅。
“咳,”江大帅说:“哪儿不对?”
“我们的船票是一角,这位小姐给了我一块,你给了我两角,我一共收了两位一块二,但是我只找了这位小姐九角,所以我多收了你们一角。”船工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角,交到正在掏荷包的丁灵灵手里。
一船人都傻眼了。
丁灵灵白了江大帅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了船,江大帅把一块钱还给这个船工,语重心长的说:“哈宝,连帐都算不过来,你今天算是白干了。这块钱,是你的!”
船工傻傻的看着江大帅。
“还想不明白?”江大帅问。
船工摇摇头。
“很快,我们就会在附近村子里办农民夜校,你到时候来听听课,你就明白了。”
……
“洲上茅棚千万家,家家盖的是芦花,泥巴板壁杨柳柱,东倒西歪古怪斜;吃野菜、吞糠粑,讨米叫化度生涯……”
远远的就听到湘西民歌谣。
学员们听到,都变得沉默。
江大帅拉着在农田里干活唱歌的老农聊天休息。
“老人家,你的歌有什么由来吗?”
“你们是外乡人,不晓得底细,这几年,常德年景不好,又是战乱,又是天灾,我就是欠了地主十担谷的租还不上,利滚利,驴打滚,就算成了一百多担的阎王债。我算是好的了,我们这里,雇农给地主做工维持生活。佃农靠佃种地主土地维持生活。地主雇有长工、月工、日工3种。长工年工资谷8?12石,女工3?6石,童工只管缮食。男工月工工资谷2石左右,女工月工工资谷1石左右。男工日工一般大米2升,女工日工大米1升。十美堂曹家洲地主康明,雇请长工4人,每年农历正月15日上工,腊月24下工,平时无假日,人均年工资折谷8石,种田80亩,年收谷300余石,长工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全归地主占有,而长工所得工资难养家糊口。湖区农民有的靠捕鱼为生,山区农民有的靠卖柴炭度日,城市郊区农民以卖菜、挑河水卖、抬轿糊口。多数农户以糠菜度日,过着食不饱腹、衣不遮体的非人日子。一遇灾年,农民生活更加艰难,纷纷外出逃荒,饿死者不少。”
老农指着眼前千亩良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这里,农民佃种地主土地,一定要有一定声望的人作担保,签订租契,交押金,秋后交租。每亩押金相当一年的租谷,交不出押金的以‘押’转‘贷’,年息每石五斗,秋后一次交清。地租有两种:一是定租,占地租面积的七成半。无论丰年歉年,地主按定额收缴,一般上等田每年每斗田缴租谷一石二,中等田一石,下等田再减两成。二是活租,占地租面积的二成半算,收获季节,地主临田验产定租,丰年上等田一般每斗田缴租谷一石三,正常年景一石二,歉年不得少于六成石。无论收成好坏,都要交地租。谷不够,就以等价实物抵租。一遇灾年,地主逼租,往往逼得佃户上吊自杀或远走他乡。”
旁边一个过来看热闹的小伙子听到他们的聊天,也是触动情肠,抢着说:“去年,廖香奎,租种大地主洪顺祥几亩水田,因干旱颗粒无收,洪顺祥不顾廖老爹的苦苦哀求,硬说:有收无收我不管,那是你的‘八字‘,收租谷是我的权利,没有谷就抵屋,没有屋就抵人。廖老爹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抢走。妹子还不满十二岁,居然要去给他五十岁的人做第十四房,他也下得了这个手啊!”
丁灵灵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这样?”
老人家叹了口气,证实道:“这位洪老爷,那是我们常德最大的一霸,家里的田,数都数不清,光佃户都有好几千。这种事算得什么?他家里逼租逼债,哪年不要逼出几条人命哦?”
又一位过来的农民道:“洪顺祥,洪顺祥,常德人人都喊他‘洪刮干’,不把你刮得干干净净,他从来就不会松手的。”
其他陆陆续续走过来围观的农民听到他们说话,或是面露不忍,或是默默点头,洪顺祥的恶劣,显然为大家所公认。
老人家又叹息一声:“唉,其实,我们因天灾人祸,不借贷生活过不下去,借了贷,就成了还不清的‘阎王债’。借钱、借谷,年息加四、加五,月息加五、加六,甚至加倍。肖伍铺的杨万珍,借地主张世熙银元24元,翌年还本息36元,弄得倾家荡产。石公桥毛西炳借地主毛老么谷1石,8年累计还谷42石,最终落得家破人亡。这种‘利滚利’,就是常说的‘八斗九年三十担’。此外,地主还有实田虚报,大斗进小斗出,佃户按所租面积向地主献工。所谓献工就是每斗田1年献工1?2个,多的达3?5个。另外,过年过节和婚丧喜庆向地主送礼等。”
“苛捐杂税同样逼死人。”旁边一个农民小伙子说。“仅正税就有厘金、盐税、牙税、当税、屠宰税等30多个名目。税率由民国元年的值百抽二、三,现在,已经逐步加重到值百抽五、六,个别项目甚至加重到值百抽十。盐税采取过卡抽税的办法,外盐运入境内,少的抽二、三次税,多的抽五、六次税,运盐越远,盐税越重,以致盐价猛涨,石米斤盐啊!”
有农民接着说:“县署除加重旧税,开征新税外,还附加收取名目繁多的杂捐杂税。去年,常德县开征的杂捐杂税有契捐、房捐、船捐、换户捐、戏剧捐、功德捐、公安取缔捐、游宴捐、堂条附加捐、卷烟吸户公益捐、自卫捐、壮丁捐、乡保甲办公费、身份证费,未种鸦片的要交懒惰税,添人进口要交人头费,死了人要交道关税、落地税等等。真是‘有名皆捐,无物不税’。”
“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向静雨说。
近年,沉重的捐税,弄得常德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不过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盼来了以为青天大老爷!一来就废除了这些苛捐杂税。”那个老人家笑了笑,满脸纵横的皱纹像是盛开的菊花一样灿烂。“至少让我们有了一个盼头。”
也有人不同意:“治不了洪刮干,大家依然没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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