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我们就要回家了啊!”井上睁大了深陷的眼睛,固执地说道,“我……听得出来……我要回家了!我要离开这个到处都是恶魔的过度。”
井上的大眼眶里,露出了昂奋的光彩。他注视着小花,挥了挥手,喘吁吁地说道:“我要回家了……好了……我可以见妈妈了……还可以见到贞子。”过一会,他又重复了一句:“花子……你知道吗?贞子是我青梅竹马呀!她说过,等我打完仗就回去就和我结婚。”
望着渐渐清醒转来的井上,又愉快地堕入睡梦中,不再说话了,小花心里一块石头像落了下来。她轻轻地拉拉井上的衣袖,却定他睡着了。
小花看看井上,他真的蜷曲着身子,平静地睡了,仿佛这阵幻觉中的回家的轮船声,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静寂的深夜中,轮船的轰隆声里夹杂老鼠在地上跳跃的微声。
于是,小花默默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
“生命只有一次……”小花歪扭的红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浮过一个嘲弄自己的微笑,“难道就这样完了吗?难道静等着被支那恶魔拉出去枪毙吗?不能!不能!……”
火轮船继续奔驰,就象阵阵郁闷的潮水……
衰弱、疲乏。
小花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井上从沉睡中被惊醒过来。耳边,正传来一阵阵响声:“――怕次!怕――次!怕次――”
“小花,船到了那里了?”井上用力叫了一声,霍然坐了起来。渐渐地看到碧波万里的还是一轮红太阳在眼前闪耀,接着,变成了无数太阳旗,在眼前飘舞。数不清的大日本帝国皇军武士,欢呼着,挥动着枪口乌黑发亮的三八大盖,从眼前冲过去。
中国的万里锦绣江山都在他们的脚下!
“小花!……我们征服了中国……我们可以回家了!”
井上猛然伸出激动的双手,站起来,奋身迎向前去:“我可以回家了!”
井上像看见了自己的亲人,扑了上去。
“妈妈……贞子……我回来了!”
摇晃的船身剧烈的颠簸了一下,井上一动也不动地紧抓住这间小舱房唯一的一个小窗口,他的头向上昂着,整个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像要窗过窗,立马回到母亲和爱人的身边……
“怕次!怕次!……”
小花刚刚醒过来,一伸手,没有摸着躺在身边的井上,不由得吃了一惊。井上躺过的地方,空荡荡地没有人影。他到哪里去了?
揉揉眼睛,朝小舱房唯一的光源窗口放向一望,突然瞥见崛立着的一个高高的黑影:“井上怎么独自站在窗口?”
小花扶着墙角站起来,休息这怎久,体力好像恢复了很多。
小花伸手去搀扶时,井上纹丝不动。两只手紧抓住窗门,整个脸都贴在窗户玻璃上,鼻子都压彼岸了,口微微张开,像没有喊完心里要说的话,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一汪热泪,从小花的眼眶里簌簌滚下。
“井上,你也成神了吗!”
小花紧紧抱住井上僵硬的身体,含泪的目光中闪现出炽热的怒火。
她不知道那里来的力量,拖着自己受伤疲惫的身体把井上抱到房间正中,轻轻放下。把他带血的衣服上松开的扣子一一扣上。
井上是个军人,日本军人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军容!她要使井上像他生前一样,永远保持日本帝国皇家军人的仪容,把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让破烂的袖口,微微罩住他倔强的双手。
小花流着热泪,帮助井上做着这一切。
小花闭着眼睛歇了一下,她的身体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咬着牙帮井上整理完军容,她自己的血似乎已经流完了最后的一滴,但是小花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安详的、和谐的从未有过的幸福的微笑。直到这时,她好像一桩心事已了,肩上的千斤担子已经卸了下来,她的头渐渐耷拉下去,身体一动也不能再动了。
……
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橐橐的皮靴响和低低的人语声。
门打开。
看到就是眼前这份凄惨的景象。
毛人凤上前探了一下两个人的鼻息,说:“老板,都死了!”
“晦气!”江大帅骂了一句。
“他们要怎么处理?”
“丢江里味王八!”
回到甲板上,江大帅就看到三四条在长江横冲直撞的外国兵舰,主桅上的顶灯在半空中耀亮,像是几颗很大的星。喇叭的声音在一条兵舰上呜呜地起来,忽然又没有了。
江大帅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四面一望无际,是苍凉的月光和水色。
“老板,”忽然毛人凤很正经地说道:“今天下午,在南京我看到有两条花旗炮舰,三条东洋鱼雷艇,沿江而上,我密电问了一下上海,得到的恢复是,这些外国兵船是奉到紧急命令,开汉口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江大帅眉头皱了一下,想起每两湖战事一起,外国兵船就拼命的往长江里开进。他妈的,这可是中国的内陆河,他们却在这个横冲直撞!
江大帅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接到长沙电报?听说那边又很吃紧了!”
毛人凤深深一躬,回答道:“长沙的电报是来了一个,没有说起什么呀!”
不等毛人凤说完,蒋志清走了过来,便截断他的话道:“也许是受过检查,不能细说。我听到的消息仿佛是西南又要反攻长沙了呢!哼!”
毛人凤当然知道蒋志清为什么会这么说:“那又是哈同那些犹太人的谣言。他们一直这样,犹太人办的外语报纸总说湖南的西南军阀多么厉害!长沙等北洋军怎样吃紧!今天交易所里也有这风声,可是影响不到市场,今天市场还是平稳的!”
“你懂什么,交易所的事情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吗?”蒋志清转脸看着江大帅说道:“犹太人的话也未必全是谣言。当真那边湖南的情形不好!南北大战,相持不下,两省的军队只有调到前线去的,没有调回来;驻防军队单薄,顾此失彼,特别是民风彪悍的湖南军民一体,听说就到处骚扰北洋军。老板,我们现在去湘西,将来会弄到怎样,谁也不敢说!”
江大帅长叹一声,缓缓道:“现在的事情真是说不定。段祺瑞已经在湖南打怕了,第五期作战计划的主攻放心在闽粤边境。这是卢少帅的消息,还能有错?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如果不能阻止南北战争,咱们就麻烦了。北洋军界中人估量,这次两方面动员的军队有三百万人,这要是打起来了,真是空前的大战!这么大的盘口,我们玩不转的,会被哈同那些财大气粗的犹太帮玩死!”
江大帅说这话时,脸色狰狞,眼神凶光闪烁,非常可怖,手摸着下巴。
“战争太可怕了!”杨文君默默听着他们交谈好久没有作声,忽然也惊喊了起来:“我在南京看到的好些伤兵,听说在前次攻湘之战撤下来的,还有逃难来的人潮,挤满了轮船,码头那些都是吧!真可怕!哪里还像个人么!先生,你如能阻止南北战争,你就是和北洋那些军阀同流合污我也不再说闲话了!”
“不会拖延得很久的!”江大帅收起眼里的凶光,又表示了乐观的意思,勉强笑了一笑。
可是蒋志清摇着头,拉长了声音说:“未必,――未必!听说吴佩浮很能打,在湖南一战成名,这样的人物,他会罢兵息战吗?北洋有这样一群战将,正真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