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曾经是当地首富,地中之外兼营米丝生意,后来家道虽然衰落,但在乡里仍然有些地位。杨文君幼时聪敏好学,性格温柔,又有超群的美貌;家人亲友宠爱地叫她一声“小猫姑娘”。
“小猫姑娘”这个称呼真是熟得很啊!杨文君此刻一听见小猫姑娘四个字,使杨文君即刻就明白了这不是别人的声音,这一定是妹妹的声音。调皮的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只要是在没有长辈在的时候,就不叫她姐姐了,就喜欢学这家里长辈的样子喊他“小猫姑娘”。
杨文君好好地定神一看,蒙蒙的月光漏进屋里,眼睛适应屋里黑暗的环境,就看到客堂右边椅子上坐着不安分的女孩子,就看见这是一个清丽万分的小女孩子,眉目如画,脸上不笑也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只两园园的眼睛瞪着向杨文君看,杨文君忽然觉着有无限的难过,又忽然觉着有无限的欢欣。啊,果然是小妹,原来是一年多未见面的小妹。
“小妹,你来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四点钟到的。我坐在此等了你两个多钟头,真是急得很!”杨小妹圆圆的眼睛现在汪着的都是眼泪。
杨文君见着古灵精怪的小妹有些湿润的圆圆眼睛。上下将小妹打量一番,即时心中有多少话要问她,但是从何处问起?平素易于说话的杨文君,到此时反说不出话来。
杨文君的小妹也似觉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但是他又从何处说起呢?大家沉默对看了一忽儿,最后杨文君说道:“走,上楼去,到我住的一间小房子里去。”
“好呀!”杨小妹突然一骨碌的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叉着腰站在杨文君面前,“小猫姑娘帮我提行李。”
于是杨文君将小妹的一束带着灰尘的小行李提起,在前面引导着小妹上楼,噗通噗通地踏得楼梯响,走入自己所住的如鸟笼子一般的亭子间里。
杨文君轻声一笑:“小妹,你怎么来的呀?”
杨小妹皱皱鼻子,像只小猫咪一样朝姐姐呲牙道:“娘亲叫我来上海看看你。你这过年都没有回去,娘亲想得什么也似的!你在外边哪里晓得。”
杨文君听到这里,眼圈子不禁红将起来了:啊!原来是母亲叫小妹来看我的!我过年没有回家看她老人家,而她老人家反叫小妹跑了这末远的路来看我,这真是增加我的罪过!这真是于理不合!但是我的母亲啊!我岂是不愿意来家看看你老人家?我岂是把你老人家忘了?你老人家念女儿的心情,我难道说不知道?但是,但是我的可怜的母亲啊!我不回家有我不回家的苦楚!你老人家知道么?唉!唉!
她动了乡情:屈指一算,离家已是一年有余了;现在的时光正是那一年离开家乡的时光,虽然那时家乡的风景不似此时的福煦路上,但是时光是一样的啊。唉!那道旁的杨柳,母亲送我行时所倚靠的杨柳,还是如往年一样,已经发青了么?那屋后的竹林还是如当年一样的绿?小妹妹的脚大约未裹罢?母亲的目疾难道还没有好么?杨柳,母亲,竹林,妹妹一切,一切,不知为什么在此时都一齐涌进了杨文君的忆海。杨文君动了乡情了,动了回家的念头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家去看一看!难道说就从此不要家了么?此时,杨文君动了乡情,心中的情绪如乱麻也似地纷扰,要想找一个方法吐泄一下。
家乡有青的山,绿的水,家乡有一切引诱杨文君要回里的东西,家乡的幽静实比这上海的烦杂不知好多少倍。杨文君何尝不想回家?杨文君为烦杂的上海弄得疲倦了,很想回家休息一下,但是一想到这一件危险的事情,回家的念头就打断了。唉!不回去,还是不能回去;杨文君的父母屡屡写信催杨文君回家,但是杨文君总都是含糊地回答,不是说等到暑假回家,便是说刻下因有事不能离开上海,总没说过一个肯定的回家的日期。杨文君的家庭真是急坏了,特别是杨文君的母亲!杨文君是她母亲最为钟爱的女儿,现在从没有出过家门的女儿有一年多未回家了,怎能令她老人家不着急,不悬念?杨文君在家时是很孝顺母亲的;但是现在杨文君虽离开母亲一年了,而仍不想回家看看母亲,这实在要教母亲伤心了。她一定时常叹息着说:“小猫姑娘!你这小东西好忍心啊!简直把老娘忘了!唉!我空在你的身上用了力气!”杨文君也常想像到这个,并且想起母亲的情形来,眼珠也时常湿润过。但是她还是不能回家。她怎么能够回家呢?母亲啊!请宽恕你的女儿罢!
胡思乱想的杨文君默默无声地将电灯扭着,在灯光的底下,又暗地里仔细地瞟看小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