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锄强抑暴,什么铲富济贫,什么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笑话。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平均,而且劫来劫去,济的还不是他们自己。
不过现在眼看王亚樵就要暴走,也只有顺着他们说了。对付王亚樵这样的自以为是的理想主义者,这两下散手还是有的。
“劫富?劫了这么些年,还不是越劫越富?济贫,济了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越济越贫?锄了强,抑了暴,铲了富,济了贫,人人就会有饭吃有衣穿了吗?你把林家小姐扣在这里,就能护卫共和了吗?就算你杀了林长民,就是结束国家的分裂和动乱,天下太平了吗?”
江山一连串的问话又急又快,却又句句点在了事情的本质上,敲在王亚樵最坚固的理想上。
杜月笙看准了时机,嘿嘿一笑,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摆出一副息气宁人的口吻说道:“九爷的顾虑杜某人都清楚,只要九爷能放了林家小姐,杜某人愿意为今夜的事情道歉!”
“道歉?!”刚才还暗怀戒备的王亚樵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他的印象中,上海滩教父级人物杜月笙是决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现在王亚樵忽听杜月笙是前来道歉,心里难免吃惊。因为在王亚樵眼里门徒甚众,威风八面的杜月笙,来向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安徽帮派首领道歉,自然让王亚樵难以置信。
杜月笙这突然的一番话下来,周围的人都有些动容。
“对,我杜月笙确是真诚的道歉的。”杜月笙知道必须显现至诚,否则他今夜将难以将林家小姐安全带离火车站,便拱手一拜说:“我不但我自己向九爷道歉,也代表我们青帮的全体弟兄道歉。”
王亚樵还怔在那里。
杜月笙最后慷慨激昂的结论:“本来天下的地盘,都是各路弟兄们共有,上海滩也不是我们青帮个人所有,为何不允许九爷的斧头帮占一席之地?”
一片沉默,大家都在互相打量。
空旷火车站,刚才杜月笙的话传出去了好远。一群杀气腾腾的斧头帮众都安静了下来,摆弄着短柄斧头,静静的等他们当家的作主。
杜月笙呆呆的看着江山,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一件怎么样想也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越劫越富,越济越贫?我王亚樵做每一件事情,都自问对得起良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一样?”
对于这个陷入思想死结的阶级兄弟,江山只有无限同情。不过,杜月笙总算是开窍了,看来舌战斧头帮能成。
杜月笙发现王亚樵已被他的话打动了心,他眼里含着的泪光。他现在有些欣赏江山了,就凭一人之辩,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斧头帮,从而力挽狂澜,化解一触即发的刀兵冲突。
杜月笙知道现在只要加一把火,就能拿下王亚樵了,遂继续说道:“本来为这么一点点小事,伤了弟兄们的和气,已经很不值得了。这林家小姐,如这位先生所言,实于什么‘共和’没什么关系,无足轻重的人,放了也就放了。她不过是个卷入这次纷争的无辜小孩子,我只怕如此一闹,真要伤及无辜,那样一来,对斧头帮的名声不好,后果不堪设想。非但把九爷的斧头帮和青帮的关糸闹得更僵,甚至还会让一些看咱们弟兄笑话的人,又有了新的笑柄。九爷,您说是不是?”
杜月笙说得非常恳切,王亚樵一直静静的听着,又看了看满脸满不在乎神色的江山,还有牵着他衣角的小女孩,再看看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队斧头帮众同乡,最后这大汉叹了一口气:“别说了,杜老板,我马上放人就是!是我错了。我们也不再为难林长民了,他们和我王亚樵并无仇恨,我凭什么要杀他们?再说,正如这位小先生所说,杀了他们也不能护卫共和。何况林家小姐只不过小孩子,如我杀了她,必为上海滩的有识之士耻笑。再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你杜老板今晚给的金面,我们纵有天大仇恨也都化解了!”
江山暗暗绷紧的神经哗的松懈下来,才觉察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
杜月笙也暗自出了口气,拍拍胸说道:“这样吧,天下各路豪杰,风云际会,冤仇宜解不宜结,既然如此,明天中午,我在老半斋酒楼设下便宴。届时请你和林总长都来喝一杯薄酒。到那时朋友见了面,就把所有的误会都化解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