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负在背后,冷厉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说道:“恐怕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见着了,对不对?”
无为大师道:“弟子不敢诳语,的确已目睹过数回。上一次不过是两个月前,在后山菩提岩下,似乎师叔的病情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一恸大师哈哈冷笑,森然道:“你还敢说自己没有说谎,以你的眼力果真看不出这是走火入魔的徵象?”
无为大师脸上没有丝毫惊慌,迎着一恸大师的目光回答道:“师叔,弟子始终想不明白的是,本寺的经典绝学如浩瀚烟海,取之不尽,求之无涯。您为何要偏离佛心,去修炼那大日天魔真气,以至如今魔气反噬,终日痛苦不堪。每到内伤发作,更是生不如死,状若疯癫?”
姬雪雁大吃一惊,险些从树上摔落。她怎也没料到,一恸大师暗地里居然在修炼魔教的绝学“大日天魔真气”,这个秘密倘若公开恐怕要震翻半个天陆。
一恸大师被点破真相,却出奇平静,微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教训老衲的口吻却跟你的师傅和师兄一模一样。”
无为大师摇头道:“弟子也是最近才从师叔的种种迹象里猜测出的。想来师叔悄然进入云梦大泽,也是为那传闻所说的‘三叶奇葩’而来。但在弟子看,‘三叶奇葩’纵然号称是天地第一灵花,可也未必能治得师叔的走火入魔。”
一恸大师眉宇一扬,神色又变狰厉,低喝道:“你说什么?”他体内的一佛一魔两股庞大真气兀自流窜激撞,为祸远胜当年丁原走火入魔时的程度。一恸大师全凭着两百馀年深厚的修为苦苦克制,但从抖动的袍袖上不难看出他越来越难以支撑的徵兆。
无为大师毫无惧色,回答道:“心病惟有心药医。只要师叔以大智慧大毅力斩断心魔,则化解体内大日天魔真气所积淀形成的戾气并非难事。”
一恸大师的脸上渐渐又笼罩上一层青光,瞪视着无为方丈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言道老衲修炼了大日天魔真气,却是谁告诉你的?”
无为大师垂目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叔自觉二十多年来事事做的隐秘,却不晓得当日无妄师兄圆寂前,便曾向弟子交代下了一段悬案。”
一恸大师嘿嘿笑道:“他告诉你什么,莫非是怀疑老衲想篡夺了方丈的位子?”
无为大师摇头道:“师叔若想做,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心方丈飞升之日便已经做了?”
一恸大师奇道:“那却又是什么事情,他到死都要说给你听?”
无为大师道:“当日七大剑派联手突袭婆罗山庄,本寺率先攻入庄内,占据了诸多魔教机要所在,其中就包括羽翼浓教主平日收藏经书典籍的书房与丹室。而那时无妄师兄身负重伤难以行动,此间大事皆由师叔您来主持。”
一恸大师喘息声渐起,面庞上肌肉颤动颇是狰狞,寒声问道:“那又如何?”
无为大师道:“当时是师叔您第一个进入的书房丹室,可稍后等到旁人入内时,里面许多重要的典籍皆已不见,其中就包括三卷魔教圣典《天魔令》。据说其中第一卷记载的便是大日天魔真气的修炼要诀,而第二卷中则记着魔教十六种绝世秘籍的修炼之道,至于第三卷更有百馀种五花八门的魔教功法。这些东西的存放位置,师叔您早从那人口中得知,拿起来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一恸大师冷笑道:“你便怀疑是老衲所为?”
无为大师道:“换作以前,弟子半点这样的念头也不敢生出。然而最近几年师叔您随着魔功日益精进,体内佛门真气已无法克制掩饰,尽管您隐居菩提岩大大减少了抛头露面的机会,可日子长了终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唉,也亏是师叔有如此精深的修为,不然光那魔气反噬又怎能一压就是二十年之久?”
姬雪雁越听越是心惊,直不敢想像万一被一恸大师察觉自己的行踪会是怎样的后果。可是她又担心无为大师,不愿就此离去,于是继续藏身在浓密的树枝中聆听。那彩儿平时尽管叽叽嘎嘎嚷个不停,这个时候也早被吓破鸟胆,乖乖缩在姬雪雁怀里一声也不吭。
一恸大师哈哈狂笑起来,震得四周枝叶纷纷飘落,在半空跌宕起伏。他冷冷说道:“不错,那些东西的确全部在老衲手上。你若想学,只管跟老衲说上一声。”
无为大师苦笑道:“魔教功法多为凶暴惨厉之术,不仅有违我佛慈悲之心,修炼日久更会受其魔气侵蚀而不能自拔。弟子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些典籍还是连看也不要看为好。”
一恸大师笑声陡止,厉喝道:“你是在讥讽老衲么?”
无为大师面色如古井无波,摇头道:“弟子怎敢说师叔的不是?不过愚以为凭师叔智慧也不难想通这个道理,只是一时为心魔所困而不能解脱罢了。”
一恸大师的喘息渐渐加重,神色中的暴戾之气亦愈发明显,显然是难以再克制住体内的走火入魔之兆。他的眼睛里闪起幽幽绿焰,诡异的喈笑道:“你也敢来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当日若不是我一力举荐,哪里轮上你坐到方丈的宝座里耀武扬威?”
无为大师被骂得狗血喷头,脸上反而现出深深忧色,低声道:“师叔对弟子的恩德,弟子无日敢忘。正因如此,弟子才不忍眼见师叔您深陷魔道,引火自焚。今日弟子纵然拼却一身臭皮囊,也要劝得师叔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双手攒捏成拳,在胸口挥舞道:“我不要你劝,什么回头是岸?从一心那老不死的开始,老子受够了你们师徒三人一百多年冤魂不散的唠叨!你要死即管去死,不要站在这里惹我生气。”
无为大师走近一步,深深合十躬身道:“弟子恳请师叔回头,则我佛门幸甚,天陆苍生幸甚。”
一恸大师右掌拍出,口中喝道:“快滚!”他狂怒之下出手已无轻重,这一掌聚集了三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便是一座小丘也要给荡平。
无为大师脸上一派悲壮肃穆之色,伫立在原地双掌以“金刚伏魔印”推出,两股惊世骇俗的罡风碰撞在一处,立时掀起一声巨响,火热的气浪融着浓浓光雾爆裂开来。先前被一恸大师爪力捏碎的树干再禁受不住如此巨力冲击,同时轰然倒落,声势惊人至极。
无为大师生受了这一记“幽明折月手”气血翻腾,朝后连退七步,脚底留下深深的两行足印。他只稍一吐胸口浊气,依然保持原样姿势再次向前躬身道:“弟子恳请师叔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白髯根根竖起,口鼻中喷出蓬蓬青色烟雾,恶狠狠盯着无为大师狞笑道:“你是要学那舍身喂鹰的故事么,好,今日老子便成全你!”
他双掌一合又轰出第二记“幽明折月手”,无为大师仍然不躲不闪,以“金刚伏魔印”接下,再退出八步。
如此一恸大师一连攻出十九掌,无为大师硬生生便受下了十九记幽明折月手。他的修为毕竟逊色于前者不少,又是只守不攻无形里吃了大亏,渐渐的口中渗出淤血,身形也远不如起初那般沉稳。
可这位云林禅寺的方丈恁的顽强,全然不顾已负内伤,只以悲天悯人的眼神凝望着一恸大师不断恳求道:“师叔,请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体内的魔气沸腾至顶点,早丧失了最后的一点佛心。眼见无为大师不肯退让,更激得他凶性大发,索性凌空飞起,双掌交替打出一束束青色狂飙,口中低吼道:“我叫你不滚,我看你硬挺到什么时候?”
姬雪雁心知照这样打下去,不消十几二十掌,无为大师势必吐血而亡。当下纵身飘落清叱道:“两位大师住手,弟子东海灵空庵门下静斋有礼了。”
一恸大师“咦”了一声,身子在空中一转落回地上,目中凶光闪烁,冷笑道:“好的很,无为师侄,你竟然还偷偷带来一个丫头,莫非是想让这外人也来瞧瞧老子的笑话?”
无为大师这才得缓过一口气来,他知道一言半语也无法辩解清楚,诧异的望向姬雪雁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这两人都是顶尖的正道人物,按理姬雪雁隐身附近,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恰好一恸大师濒临走火入魔,心神紊乱里难免疏漏,而无为大师则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师叔身上,根本没料到姬雪雁居然会追踪而至。
姬雪雁恭声答道:“弟子放心不下,所以自作主张跟了过来。其中多有冒犯唐突之处,尚请两位大师恕罪。”
无为大师喟然一叹道:“这么说,此间所发生的事情,小师傅你都看见了?”
姬雪雁也不隐瞒,颔首道:“弟子方才一时情急,惟恐一恸大师失手伤了方丈,故此才从树上现身,希望能相助大师您一臂之力。”
一恸大师闻言,杀机陡起,嘿然道:“丫头,你也太多事了。纵然佛祖慈悲,今日也难保你一条小命。怪只怪你看见了不该看的,更听到了许多本不该你知道的秘密!”话音未落,庞大的身形一掠而上,双掌推出一蓬青光,直压得姬雪雁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