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此刻,燕舞还牵着自己的手,叫自己‘嫂子’。
“父亲,二叔。”燕舞一时间心思百转,最终还是再叶逸风冷澈的目光下服软,“是燕舞不对,不该在中秋夜扫了大家的兴致。燕舞身体不舒服,先行告退了。”说着,她对着众人微微一福身,便匆匆离去。
叶敬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燕舞!真是太不懂事了!”
叶敬源忙劝:“毕竟还是小孩子,以后慢慢教导就是了。”
叶敬淳冷哼:“锦瑟比她也大不了两岁,怎么竟是天壤之别。”
锦瑟听见叶敬淳说到自己,便不好意思在坐下去了,扶着墨菊的手慢慢地站起来,笑道:“父亲不必生气,四妹妹自己会想明白的。”
叶敬淳摇头说道:“我怕她想不明白。她心里对你有芥蒂,你不管做什么她都是抵触的,她在家里无人教导,又把叶敬浚之流弄到身边来,这些人整日里不知道都在挑唆什么,燕舞只能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听话。对了——之前跟她的丫头呢,怎么一个不见,如今换了孙氏不说,还有两个十分眼生的女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锦瑟忙道:“父亲不问,儿媳也是要回的。之前给她拨过去的丫头她嫌是我们派过去监视她的人,于是干脆把她们交给后廊上的三爷叫她给卖出去了。家里的人她不敢用,所以才把孙氏和那两个女孩子给弄进来使唤。”
叶敬淳叹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任其自生自灭了。好吧好吧!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
叶敬源和苏夫人又劝了一番,叶逸风和锦瑟却不再多说什么。鸾音和莺歌身为姑娘家,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好多说,便都沉默不语。原本热热闹闹的一顿中秋宴就就这样没了热闹的气息。
早先预备好的戏班子女先儿等人虽然都准备好了,但看着阵势一个个都不敢上前来,只躲在屏风后面,大气儿也不敢喘。
沉闷中,叶敬淳忽然说道:“燕舞身边的孙氏不能留。叫管家来,就说我的话,明儿就叫她出去。这还是镇南侯府,我还是这个家的家主。不能燕舞这丫头说叫什么人进来就叫什么人进来。至于那两个小丫头,若是肯卖身进来,就叫人去修订契约买进来给燕舞使唤,若是人家的父母不肯卖女儿,也叫她们立刻出去。”
叶逸风点头道:“是,儿子记住了。明儿就叫管家去办。”
叶敬淳又说道:“既然燕舞不喜欢家里,那就叫她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农庄上环境好,春华秋实也能令人修身养性,农庄上的佃户们心思淳朴,少了那些勾心斗角,倒是能让她体会一下人间的真性情。嗯——我们家离着京城最近的庄子是哪里?”
叶逸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管家叶禄。叶禄忙回道:“我们家最近的农庄在城南二十里,叫十里坡的庄子。那里的庄头叫陈大山。”
叶敬淳便说道:“就那里了。你去叫你女人这就去燕舞那里,帮着她收拾一下,明天一早预备马车送她过去。那里偏远,你务必安排两个妥当的女人跟着她做教引嬷嬷,教导针线,礼仪,你告诉她们,过年的时候我是要去庄子上看的,若是到那时她们尚不能教导燕舞转了性情,你们就都不用回来过年了!”
这话说的很明显,燕舞搅乱了中秋家宴事小,若是到时候搅乱了新年的家宴,事情可就大了。
叶禄忙答应一声,转身下去遵命照办。
苏夫人见叶敬淳的脸色今晚是好不了了,便带着顾无双站起身来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侯爷累了一天,这会儿又生了闲气,咱们还是别再吵吵闹闹的了。请侯爷安静的休息一下,我们就先告退吧。”
叶敬源便看叶敬淳的脸色。叶敬淳也实在没有心思再赏什么月色了,便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大家都散了,各自回房慢慢的赏月去吧。”
叶敬源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劝了几句,便带着苏夫人等人一起回西府去了。
叶逸风和锦瑟将她们送至楼下,便有被叶敬淳给叫了回去。
上楼来,丫头们把菜肴酒水全部撤下,又重新端上几样精致的点心来,叶敬淳依然坐在远来的椅子上,看见锦瑟和叶逸风一同回来,便说道:“锦瑟先回去休息吧,你这身子也劳累不得。逸风留下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锦瑟便福身告退,临走时跟叶逸风又对视一眼,叶逸风轻声叮嘱:“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早些休息吧。”
“嗯。”锦瑟心想人家父子要说悄悄话,就这样明着把自己支开,看来儿媳妇再好也只能是外人。
看着锦瑟走了之后,叶敬淳方皱眉说道:“我知道鸾音小时候做过一些伤害你的事情,可燕舞却是小孩子,你去南边的那年她才不过两三岁。怎么你跟她之间竟有如此深厚的矛盾?”
叶逸风料想父亲会有此问,便淡淡的说道:“不是我跟她有矛盾,是她处处跟锦瑟作对。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锦瑟没办法管教她,才跟我商量着事事都由着她。当初也是她们自己同意的,如今倒成了锦瑟成心不管她们了?”
叶敬淳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可你们总归是燕舞的哥哥嫂子,如今我还活着,她们姑嫂便这样。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叶逸风立刻冷了脸,不高兴的说道:“燕舞和锦瑟二人之间的事情,请父亲平心而论,她们会是谁在制造矛盾呢?”
叶敬淳叹道:“我知道是燕舞无中生有,所以才叫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毕竟是你的妹妹!血浓于水,你总不能不管他。”
叶逸风摇头说道:“不是我不管她,是她做的那些事情,是在叫人没办法管。若不是看在她是我妹妹的份上,父亲以为我会容忍她到今天么?”
“哦?”叶敬淳不解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逸风冷声说道:“父亲还记得关于锦瑟双重命格的事情么?”
叶敬淳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这话是燕舞泄露出去的?不可能啊,她还是个小丫头,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她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但是我敢十分肯定的跟父亲说,这事儿就是她叫人传出去的,而且是直接传到了宫里,说给了敬妃娘娘。”叶逸风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隐含着无尽的怒气,“敬妃娘娘想来是为了讨好皇后,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企图,便把这事儿说给了皇后,所以皇后才会生出要锦瑟给三皇子为妃的事情。也就有了后来锦瑟进门时的那一记冷箭!”
“你凭什么这样说?”叶敬淳也怒了。
“儿子跟锦瑟成婚的第二日,媳妇茶都没敬呢,燕舞身边的奴才便多嘴多舌。父亲当时便要打死她,但后来却因为大喜的日子而留了她一条性命。后来我便顺着她那根藤,摸到了一只大倭瓜。燕舞的奶娘亲自把燕舞的书信带出去的,而宫里面敬妃娘娘身边的小太监高顺正是那奶娘的干儿子。”
话至此时,再也不用多说了。
叶敬淳的手攥成了拳头,猛然抬手咣的一声砸在手边的红木高几上,坚硬的红木应声而断,一阵叮零咣啷的声音,高几上的茶盏汤碗碎了一地。
“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逆女!”
叶逸风把这番话说了出来,心头似乎也轻了许多。仿佛他压制在心头的那股怒气已经转移到了叶敬淳的头上,此时他唯有感谢老天,让那天锦瑟堪堪躲过一劫,二人才有了今日。
叶敬淳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待心口翻滚的气血平息了几分之后,方说道:“如此说来,锦瑟算是个识大体的好媳妇了。”
叶逸风淡然一笑,心想识大体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人误认为是容不下小姑子的悍妇么?看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要不得的便是‘善良’二字。锦瑟虽然不是软弱无能之辈,但她的心地还是太善良了。
“逸风?”叶敬淳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歉疚。
“父亲。”叶逸风抬起头来,说道:“若是您没有什么事儿,我先回房去了。算算日子,锦瑟这个月也要生产了。我不希望孩子在生下来之前家里再出什么事情,所以,我想父亲还是找个时间跟鸾音谈谈,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鸾音?她还能有什么事儿?”
叶逸风淡淡的说道:“燕舞毕竟还小,买卖丫头这样的事情她还想不出来,而且她素来跟叶敬浚也没什么来往。这次她忽然找上叶敬浚,我想应该是和受了鸾音的指点。”
“……”叶敬淳这下真是无语了。他原本还以为鸾音之前去家庙里住了些日子,性子已经有所转变,没想到她只是学会了阳奉阴违而已。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从心底涌上来,叶敬淳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叶逸风却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父亲,天色不早了,儿子送您回房去吧?”
叶敬淳摆摆手说道:“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夜深了,请父亲加件衣服。儿子告退。”叶逸风说着,回头看向门口,示意一直守在外边的凌霄拿了一件披风进来给叶敬淳披上,方转身退了出去。
一路匆匆而行,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锦瑟还是已经睡了。墨菊刚好从卧室里出来,抬头看见叶逸风,忙福身道:“大少爷回来了。少奶奶刚睡着。”
叶逸风点点头,想着锦瑟刚睡,自己进去定然会把她惊醒,而自己忙碌了一整天,身上黏腻腻的十分难受,正好可以先去洗个澡再来。于是吩咐道:“叫人预备热水,我要沐浴。”
墨菊忙答应着去门口吩咐了小丫头,又转回来去东里间的衣橱里为叶逸风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说道:“大爷平日换洗的衣服都在卧室里,奶奶睡了奴婢不好进去惊扰,这是奴婢平日无事的时候为大爷缝制的一套衣裳,大爷今晚先凑合着穿吧。”
叶逸风便皱起了眉头,问道:“没有别的衣裳了么?”
墨菊福身道:“那边衣柜里都是夏天刚换下来的夹纱衣裳,这会儿穿已经很凉了。”
叶逸风想了想,衣服之类的原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平日里他的衣服都是外边送进来的,虽然他之前曾跟锦瑟要求过让她给自己做一身衣服,可就锦瑟那样子,恐怕连衣服的补丁都打不了,更别说缝制刺绣之类的活计了。所以叶逸风对自己的衣裳针线等物也并不怎么在意了。
接过墨菊手里的衣裳,他便转身往后面的浴室走去。因为锦瑟有每日都沐浴的习惯,所以这边院子里热水是一直都有的,叶逸风进浴室的时候,小丫头已经把热水弄好,只等他过去沐浴了。
吩咐丫头们都退出去,叶逸风自己关好了房门。从小他便没有被人贴身服侍的习惯,想换衣,沐浴之类的事情都是自己做。
温热的水浸泡着疲倦的身体,叶逸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闻着热水上氤氲的热气里带着的淡淡的清香,让自己的心思渐渐地放空。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疲惫不堪,只沉静了片刻的功夫,叶逸风便有些昏昏欲睡。
若不是轻微的动静吵到了他,他恐怕就在浴桶里慢慢的睡着了。
可门口处轻微的脚步声和门缝里忽然吹进来的冷气让昏昏沉沉的他蓦然清醒,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股不可遏止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