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哥哥还是弟弟、是叔叔还是侄子与我何干。故此圣人命我来劝降将军,我不可抗旨,但也不愿当真劝降。只因将军与我不同,将军爱管天子是如何上台的、而非天子治下可好不好。圣人欲将西海沿子交与将军,我极不赞成。那里乃是对战外族之所,重中之重。西海沿子若给了你这本末倒置的,引外族入侵也未可知。”
章石鹿前头听着还好,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勃然大怒:“竖子安敢污我!章某于边关四十载,刀下异族首级可堆山填海!”
贾赦点头:“我信。然若说有一日乐善郡王与你去信,让你引兵杀入京城,将军可会置之不理?只怕难上难。将军的刀本该护着同袍,你却为了一文不名的由头将欲刀向着同袍。圣人居然舍不得杀你!他若不是圣人,必定脑子进水了。”
章石鹿忽而想笑忽而又想怒。他这分明是说圣人脑子进了水,偏他以为圣人脑子进水乃因圣人不杀自己。
“若现在上头那位是乐善郡王,我便劝姜武投降了他。因姜武与章将军不同,他不是冥顽不通之人。要换皇帝便要死许多兵士,不换皇帝他们便可以不用死、或是死在与外族之战场上。我与那些兵士们无冤无仇,不高兴见他们死在同族手中,太憋屈。”贾赦拍了拍巴掌,“故此,我虽劝不下来圣人杀你,也决计不愿圣人用你。”见章石鹿若有所思,贾赦竟打断他,“喂,来送我到门口骂几声,我回去好交差啊!”
章石鹿看了看他:“你真不是来劝我的?”
贾赦摆手:“不是。因你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固执得很,我不信你真的肯投圣人。纵然一时肯投了他,保不齐乐善郡王哭两下子你便心软了。如此不好么?你得了清白名声、我省了口舌、圣人可彻底死心、举国不用忧心内战。”忽然他又道,“尚有一事相求。如有人问将军我可劝过你,万勿说实话,帮我圆个谎儿,只说劝了你半日,你不肯罢了。我已收了圣人的好处,若没替他做事,恐他打击报复我。”
章石鹿笑道:“圣人与了你什么好处?”
贾赦得意道:“我便是不远处大江胡同那三味书屋的校长,没事也欢迎将军来听课。圣人特来听了我一回课, 摆够了架子给足了面子。故此我替他来劝降将军。因我本不愿将军归朝,与其换了旁人来将你劝成了、不如我亲来此压根儿不劝。回去我只禀圣人说,我劝了、将军竟不肯便是了。横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圣人哪里知道我劝了没有?”
章石鹿见他说得自然,像是真不愿自己归朝似的,心下又有几分失落。他总归戎马一生,如今赋闲才一年多,只觉四肢都长草了。因长叹一声。抬头却见贾赦眼巴巴望着他。“何事?”
贾赦急道:“做戏做全套,你倒是来门口骂几声啊!”
章石鹿一生磊落,哪里肯跟他做戏,哼了一声甩袖子进去了。
贾赦无奈,转头望着他那老仆:“要不老人家你来门口与我对骂几声?”
那老仆跟着章石鹿数十年,非是寻常下人,颇有些见识。因问他:“先生当真不是来劝将军归朝的?”
贾赦反问他:“老人家,若你们将军归了朝,一日乐善郡王亲来求他起兵,你以为他会如何?黎民可有刀兵之祸?”
老仆默然许久,忽问:“圣人欲将乐善王爷如何?”
贾赦奇道:“我怎么知道?又不管我事。”
终没人送他出去,他自个儿跟主人似的溜达出去,替人家阖上门。也不知道章石鹿同他那老仆如何商议。
十余日后姜文来通信儿,章石鹿同圣人做了个交易。圣人放乐善郡王一马,横竖他如今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章石鹿往西海沿子去守疆了。
章石鹿离京前特往三味书屋听了一回课,也有几分兴趣,贾赦乐得送了他几本《物理初论》,还签上自己的大名。
临走特问他:“赦公,有一事我寻不少人打探,人家都不知道。”
贾赦忙问“何事”。
“查水表是何等行业?”
贾赦囧了囧,见人家老将军一脸正色绝无顽笑之意,只得谄笑两声:“茶水表者,表茶水也,南方以此为喝茶聊天之意。”
章石鹿颇有几分不明白,也只得囫囵听了往西海沿子而去。
如此朝堂上看似日渐好了,唯有内阁仍由老圣人握着。忽一日听说圣人新封了吴贵妃的表妹窦氏为明妃,便知道宫里有热闹了,忙去见贾母,问她何日入宫。
贾母笑道:“我在要去找你。”因说,“那时你让娘娘两年莫怀孕,如今两年将近了。”
闻言吓得贾赦从椅子上蹦起来:“我勒个去!她不会想要了吧!这会子万万要不得!她进宫这么久了连局势都看不明白么?诚心不想要命了?眼下什么时候!”
说得贾母大惧:“宫里头如何了?快说!”
贾赦急道:“我就是来同母亲说这个的。想请母亲过些日子入宫时叮嘱娘娘立时深居简出、最好是装病!龙子此时万万莫想!莫要争宠,这会子争宠便是求死,命都没了拿什么来养龙子?母亲可能寻个机会快些入宫?晚了怕娘娘着人家的道。”
贾母吓了一跳,因说:“我后日便入宫了,故此今儿欲问问你。可来得及?”
贾赦抚胸道:“来得及。让她躲着些明妃,有多远躲多远,若明妃得罪了她必得忍!莫急,她蹦达不了多久。”
贾母记下了,后日入宫避了人叮嘱元春,元春立时装病不提。
偏贾母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口信儿。
“娘娘说,前些日子她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赐给我们娘娘的一盏茶,明妃娘娘身边有位心腹公公亲捧了盘子过来,冲我们娘娘使眼色,还替娘娘挡着,娘娘便悄悄折入袖子里了。后请了高太医来瞧,那茶里头果然有极狠厉的药。”
贾赦奇道:“还有这等事?他帮着我们娘娘做甚?”
贾母说:“娘娘因不知此人是否可信,方才问府里的。”
贾赦想了想问道:“那公公叫什么?”
贾母笑道:“名字倒是奇怪。”因说,“那位公公姓费,叫做费列罗。”
贾赦好悬从椅子上摔下去,半晌狠狠的说:“爷又被人情了一回。”